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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他的手,在她掌間滾燙,無數次,他們十指交纏,以為他們的人生就像交握的手一樣,永永遠遠糾纏在一起,沒有人能分開。但是,顏曉晨自己都沒有想到,是她先選擇了放手。

  沈侯抓住她的手指,不顧自尊驕傲,仍想挽留,「小小,你說過只要我不離開你,你永遠不會離開我。」

  「對不起,我不記得了!」

  顏曉晨從他指間,抽出了自己的手。他的手空落落地伸著,面如死灰,定定地看著她,本該神采飛揚的雙眸,沒有了一絲神采。

  顏曉晨狠著心,轉過了身,一步步往前走,走出了他的世界。

  她挺直背脊,讓它顯得冷酷堅決,眼淚卻再不受控制,紛紛落下。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她的眼前卻只有他最後的眼神,像一個廢墟,沒有生氣、沒有希望。在他的眼睛裡,她看到了自己的未來,天上人間,銀漢難通,心字成灰。

  顏曉晨渾渾噩噩,踉踉蹌蹌地走著,一個個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從她身邊匆匆掠過,眼前的世界好像在慢慢變黑,她和一個人撞到一起,在對方的驚叫聲中,她像一塊多米諾骨牌一般倒了下去。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她的腦海裡竟然是一幅小時候的畫面。

  夏日的下午,她貪玩地爬到了樹上,卻不敢下去,爸爸站在樹下,伸出雙手,讓她跳下去。陽光那麼燦爛,他的笑容也是那麼燦爛,她跳下去,被穩穩地接住。但她知道,這一次,她摔下了懸崖,卻沒有人會接住她。沈侯看著顏曉晨的背影,目送著她一步步走出他的世界。

  他曾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給他的深情,他不明白,為什麼那麼深的感情可以說不喜歡就不喜歡了。一段感情的開始,需要兩個人同意,可一段感情的結束,只要一個人決定,她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他卻仍在原地徘徊,期待著她的回心轉意。但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茫茫人海,她都沒有回過身,看他一眼,她已經完完全全不關心他了!

  沈侯終於也轉過身,朝著截然不同的方向,走出已經只剩他一人的世界。

  他覺得十分疲憊,好像一夕之間,他就老了。他像個流浪漢一般隨意地坐在了路邊,點了支煙,一邊抽著煙,一邊冷眼看著這萬丈紅塵繼續繁華熱鬧。

  他告訴自己,只是失去了她而已,這個世界仍然是原來的那個世界,仍然和以前一樣精彩,但不管理智怎麼分析,他心裡都很清楚,就是不一樣了。

  她對這個世界而言,也許無關輕重,可對他而言,失去了她,整個世界都變了樣,就好像精美的菜肴沒有放鹽,不管一切看上去多麼美好,都失去了味道。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曾經,每次鈴聲響起時,他都會立即查看,因為有可能是她打來的,但現在,他並不期待電話那頭還能有驚喜。

  他吸著煙,沒有理會,手機鈴聲停了一瞬,立即又響了起來,提醒著他有人迫切地想找到他。

  沈侯懶洋洋地拿出手機,掃了眼來電顯示,「小小的媽媽」。雖然顏曉晨已經清清楚楚地表明他們沒有關係了,但一時半會兒間,他仍沒有辦法放棄關心她的習慣。他立即扔了煙,接了電話,「喂?」

  顏媽媽的聲音很急促,帶著哭音,「沈侯,你在哪裡?有人打電話給我,說曉晨暈倒在大街上,被送到了醫院,他們讓我去醫院……」顏媽媽沒什麼文化,一輩子沒離開過家鄉,脾氣又急躁,一遇到大事就容易慌神。

  沈侯立即站了起來,一邊招手攔計程車,一邊沉著地安撫顏媽媽:「阿姨,你別著急,我立即過來找你。你現在帶好身份證,鎖好門,到社區門口等我,我這邊距離你很近,很快就能到。」

  沈侯在社區門口接上顏媽媽,一起趕往醫院。

  走進急診病房,沈侯看到顏曉晨躺在病床上昏睡,胳膊上插著針管在輸液,整個人顯得很憔悴可憐,他著急地問:「她怎麼了?」

  護士說:「低血糖引起的昏厥,應該沒什麼大問題,她是不是為了減肥不吃飯,也沒好好休息?具體的化驗結果,醫生會告訴你們,你們等一下吧!」

  護士把顏曉晨的私人物品交給他們,「為了儘快聯繫到她的親人,醫院查看了一下她的身份證和手機,別的東西都沒動過。」

  沈侯接過包,放到椅子上,「謝謝你們。」

  他們等了一會兒,一個三十歲出頭的女醫生走了進來,例行公事地先詢問他們和病人的關係。

  顏媽媽用口音濃重的普通話說:「我是她媽媽。」

  女醫生問:「她老公呢?」

  「我女兒還沒結婚……」顏媽媽指著沈侯說:「我女兒的男朋友。」

  沈侯張了張嘴,沒有吭聲。

  女醫生上下打量了一下沈侯,雲淡風輕地說:「病人沒什麼問題,就是懷孕了,沒注意飲食和休息,引起昏迷。」

  顏媽媽啊一聲失聲驚呼,看醫生看她,忙雙手緊緊地捂住嘴,臉漲得通紅。

  女醫生想起了遠在家鄉的母親,和善地笑了笑,寬慰顏媽媽,「大城市裡這種事很平常,沒什麼大不了,你不用緊張,我看你女兒手上戴了戒指,應該也是馬上要結婚了。」

  沈侯表情十分困惑,「你說小小懷孕了?

  女醫生對沈侯卻有點不客氣,冷冷地說:「自己做的事都不知道?你女朋友也不知道嗎?」

  沈侯迷茫地搖頭,「沒聽她說起過,我們前段時間才在商量結婚的事。」女醫生無奈地歎氣,「已經兩個多月了,等她清醒後,你們就可以出院了。儘快去婦產科做產檢。」女醫生說完就離開了。

  沈侯暈了一會兒,真正理解接受了這個消息,一下子狂喜地笑了,是不是老天也不願他和曉晨分開,才突然給了他們一個最深的牽絆?沈侯猶如枯木逢春,一下子變得精神百倍。

  顏媽媽卻畢竟思想傳統,對女兒未婚先孕有點難受,問沈侯:「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準備著但凡這個臭小子有一絲猶豫,她就和他拼命。

  沈侯笑著說:「明天就可以……哦,不行,明天是星期天,後天,後天是星期一,我們星期一就去登記結婚。」

  顏媽媽放心了,雖然還是有點難受,但事情已經這樣了,她只能接受,「沈侯,你在這裡陪著曉晨,我先回家去了。我想去一趟菜市場,買一隻活雞,曉晨得好好補補。」

  沈侯怕顏媽媽不認路,把她送到醫院門口,送她坐到計程車上才回來。

  沈侯坐在病床前,握著顏曉晨的手,凝視著她。她的臉頰蒼白瘦削,手指冰涼纖細,一點都不像是要做媽媽的人。

  沈侯忍不住把手輕輕地放在了她的腹部,平坦如往昔,感覺不出任何異樣,可這裡竟然孕育著一個和他血脈相連的小東西。生命是多麼奇妙,又多麼美妙的事!

  沈侯憐惜地摸著顏曉晨的手,他送給她的小小指環依舊被她戴在指上,如果她不愛他了,真要和他分手,為什麼不摘掉這個指環?女人可是最在意細節的,怎麼能容忍一個不相干的男人時刻宣示自己的所有權?

  十指交纏,兩枚大小不同,款式卻一模一樣的指環交相輝映,沈侯俯下身,親吻著顏曉晨的手指,在這一刻,他滿懷柔情,滿心甜蜜,對未來充滿了信心。

  顏曉晨迷迷糊糊中,不知置身何地,只覺得滿心悽楚難受,整個人惶恐無依,她掙扎著動了下手,立即感覺到有一隻溫暖的手掌包住了她的手,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但溫柔的照顧、小心的呵護,她全部感受到了,讓她刹那心安了。

  她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沈侯正低著頭,幫她調整輸液管,她愣了下,想起了意識昏迷前的情景,「我在醫院?你怎麼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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