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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一


  §下卷 第二十章 花落人亡兩不知

  叮叮咚咚的琴聲又響起來,巧慧笑道:「十四爺又在練劍了。」我凝神聽了會兒,靜極思動,忽地來了興致想去看看十四爺練劍。我的院落緊挨著他的書房,卻一直未曾去過。說是書房,其實聽沉香說也算是練功的地方。

  六角亭中十四爺的侍妾吳氏穿著雪貂皮斗篷正在彈琴。地上積雪仍厚,十四爺卻是上身赤膊,持劍而舞。縱騰跳躍,回風舞柳。我看不出招式,只覺得他出劍越來越快,吳氏盡力想跟上他的節奏,卻總是落後幾拍,越急越亂,一聲刺耳的聲音,琴弦驟然斷裂。十四爺手中的長劍脫手而去,釘在遠處一株開得正好的梅樹上。撲簌簌紅梅紛紛飄落,白雪中點點紅豔甚是好看。

  吳氏忙起身向十四爺告罪,他擺擺手,凝視著梅樹上的劍道:「不關你事。」說著看向我隱身的廊柱,呵斥道:「又是誰鬼鬼祟祟的?滾出來!」

  我笑走到梅樹旁,看著他問:「這麼大火氣?冰天雪地都澆不滅?」

  吳氏忙向我行禮,我笑讓她起來,她又向十四爺行了個禮後,抱琴而去。十四爺走過來問:「怎麼躲在廊柱後呢?要看大大方方地過來在亭子裡看,豈不更好?」我看他臉上汗珠不停滑落,抽出手絹遞給他。他卻未接,只是伸脖子過來,我一笑替他擦拭。我道:「趕緊穿件衣服吧,這麼冷的天,又剛出過汗,小心凍著。」

  十四爺笑握住我的手問:「我們倆誰冷?」他手心火燙,反倒是我的手冰涼。

  我笑說:「是我冷,那也要套件衣服。」他低頭替我搓了搓手,雙手拳握著給我取暖。

  我笑道:「進屋吧,雪地裡立了半天,身子也有些冷了。」十四爺笑點點頭,並未松脫我的手,依舊牽著我向書房行去。我看他神色坦蕩,也不好太過扭捏,遂大大方方任由他牽著我進了屋。

  十四爺進屋後放開我的手,吩咐下人去取暖手的小手爐給我,自個兒披了件外袍在暖爐旁坐下。

  我解下斗篷放好,坐到他身旁問:「京城中又有什麼事情了?」

  十四爺忽地笑起來,笑了一會子方道:「是我自個兒又癡了。皇上不責駡我們心裡怎麼能舒坦呢?總是要有的沒的尋些罪名出來罵一罵,警告了群臣不要妄自胡為,心裡方舒坦一些。要不然我們再加上年羹堯豈不慪得慌?他罵我們結黨,這『年黨』可是他自個兒縱容出來的。」

  我默默發了會子呆,問道:「八爺最近可好?」

  他蹙眉道:「罵得越來越狠了,不過我看八哥一改謹慎小心的作風,好似故意留了錯處讓他罵。和我也許久未通過消息,摸不透八哥的心思。」

  我道:「臨來前我在路上見過八爺一面,他……他已經倦了,只想著離開,如今只是牽絆於弘旺。」

  十四爺驚笑道:「離開?皇上若能放他走,他早走了。可皇上偏偏就要給他職位,命他做事,方好常常折辱於他。甚至以八嫂和弘旺相威脅,『故意託病不肯行走,必將伊妻處死,伊子亦必治與重罪。』」他說完冷笑了幾聲。

  我低頭道:「離開去找八福晉。」

  十四爺猛地一下跳起來:「你說什麼?」我垂頭不語,他半晌後才緩過神來,慢慢坐下,「你倒是很看得開。」

  我抬頭淡淡一笑道:「如今我才明白,死亡有時候是一種解脫,我看不開的只是他還在受苦。」

  十四爺默默發了會兒呆,起身走到桌旁,提筆就寫,寫完立即叫人進來,吩咐道:「呈給皇上。」

  我問:「所為何事?」

  他心情好似突然大好,呵呵笑起來:「我也不能白生氣呀,寫了首詩去氣氣他。」

  我道:「怎麼和小孩子一樣?什麼詩?」

  十四爺笑吟道:

  仰首我欲問蒼君,禍淫福善恐未真。
  豫讓憂死徒吞炭,秦檜善終究何因。
  無賴劉邦主未央,英雄項羽垓下刎。
  自來豪傑空扼腕,嗟籲陵崗掩寸心。

  他這是把胤禛比作秦檜、劉邦,自個兒是那「空扼腕」的「豪傑」。他得意洋洋地笑問:「能讓他氣半天了吧?」

  我又氣又笑,歎道:「彼此氣吧,日子倒是不寂寞了。」

  「小姐,明日嫡福晉的壽辰,去嗎?若去就要備禮。」

  我想了下道:「是個大生辰,壽禮總是要送的,去略坐一下吧!」

  巧慧點了下頭問:「送什麼好呢?」

  我笑道:「你去那個紅木匣子裡看看,揀貴重的就可以了。」巧慧忙去翻起來。

  我笑向嫡福晉行禮拜夀,雙手奉上壽禮。眾人簇擁著的嫡福晉今日也是難得地高興。臺上鑼鼓聲喧,台下笑語滿堂。

  我略坐了會兒,正欲尋了藉口向福晉告退,臺上的戲換了一出。麻姑一聲「遵法旨」,水袖一拋一收,面向嫡福晉唱道:

  壽筵開處風光好,
  爭看壽星榮耀。
  羨麻姑玉姘超,
  壽同王母年高。
  壽香騰,壽燭影搖,
  玉杯壽酒增壽考,
  金盤壽果長壽桃。
  願福如海深,壽比山高……

  竟然是《麻姑拜夀》,心內翻騰不休。時光在一首曲子中刹那倒轉。興沖沖學好曲子,在水榭內為十阿哥清唱,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的戲謔之音,彼時的我們還未知道真正的愁滋味。下意識地看向十四爺,正對上他一雙黑瞳。這一瞬我們兩個是跨越在這個時空之外的人。兩人默默凝視半晌,視線又都投回了臺上。

  ……

  壽基鞏固壽堅牢,
  京壽綿綿樂壽滔滔
  展壽席人人歡笑……

  我起身悄悄離去,巧慧低聲道:「好歹給福晉告退一下吧!」我恍若未聞,腳步匆匆。巧慧未再多言,隨我而回。立在院門口,看著黑漆漆的屋子,心中暗歎,推門時不會再見到姐姐了。

  巧慧進門點了燈,我坐於椅上一動不動,只是自個兒出神。巧慧問:「小姐,你怎麼了?」

  我道:「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不用理會我。」話音剛落,十四爺走進屋,對巧慧吩咐:「拿些酒來。」

  他歪靠在我平常日間看書小憩的榻上自斟自飲,一句話不說。本就已有四五分醉意,此時酒杯不停,不大會兒工夫已經七八分醉。連盡了三壺酒,仍舊吩咐巧慧去拿酒。巧慧向我打眼色讓我勸一下,我搖了搖頭,示意她照吩咐去取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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