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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感覺一個人撲到床前,剛欲碰我,正在我身上扎針的人阻止道:「皇上,不可觸碰。」

  身上的痛楚越來越大,眼前的人影也越來越分明。我凝視著胤禛,南柯一夢,再相見時,你竟然塵滿面、鬢如霜。兩人柔柔目視著對方,彼此眼中都是無限憐惜哀憫。

  何太醫放了熏香在我枕畔,胤禛剛欲開口,何太醫道:「皇上。」胤禛忙閉嘴,我凝視了他一會兒,疲極倦極,雙眼漸漸合上,在安息香的溫和氣息中,再度沉沉睡去。

  睡睡醒醒,醒醒睡睡,一切影像都好似是夢。待心中漸漸清醒明白,恐懼霎時又起,猛然睜開眼睛叫道:「巧慧。」身旁立即有人答道:「奴婢在。」我心中松了口氣。

  巧慧喜道:「小姐真醒了。」

  我看著巧慧憔悴不堪的面容道:「苦了你了。」

  巧慧話未出,淚先掉,急急擦去眼淚道:「巧慧鑄成大錯,萬死都不足抵償。只不過放心不下小姐,不然早就該去和夫人、主子請罪了。」

  我忙示意她噤聲,巧慧低聲說:「梅香和菊韻在煎藥,皇上早朝去了。皇上這段時間除了早朝外,都一直守在這裡,晚間也就歇在這邊。」

  我出了會子神問:「那我晚上迷迷糊糊要水喝,是誰服侍的?」

  巧慧道:「我們都在外間守著,裡面只有皇上。」

  我問:「皇上可追究此事了?」

  巧慧臉暫態又是恨又是怕,低頭道:「不知道。」

  我道:「我身邊就你一個貼心的人,難道你從此後也要拿假話蒙我?那我留你在身邊還有什麼意思?」

  巧慧哭道:「我幫福晉傳話,已經害死了小格格,我……」

  我強抑住悲痛,伸手捂著她嘴道:「不關你事,很多事情終歸是躲不掉的,無因哪來果?你不明白其中曲折,所以一味責怪自己,其實不關你任何事情。」

  巧慧抹了抹眼淚道:「小姐病情一直不穩,皇上全副心思都撲在小姐的病上。我看不出皇上的心思,皇上自己從不提孩子的事情,周圍也沒人敢說。我曾聽十三爺勸皇上,如果心裡難受就發洩出來,皇上卻說自己很好。十三爺倒是私下裡問過我話,我說我也不知道當日福晉和小姐所談內容,十三爺只是囑咐我以後不可再與八福晉有任何聯繫,別的未多說。」

  「皇上知道我見過八福晉嗎?」巧慧還未回答,就聽見腳步聲,忙低低道:「我不知道。」話音剛落,梅香和菊韻一人托著個木盤進來,見我醒了,都是滿臉喜色,一面請安一面道:「何太醫說姑姑今日就會醒來,讓我們備好飲食,真是神醫。」

  菊韻半跪在床邊服侍我用膳食,一個個做得惟妙惟肖的嫩綠蓮蓬漂浮在湯上,聞著清香無比,吃著軟糯甘甜,禁不住多吃了幾口,床邊圍著的三人都喜笑顏開。

  用完膳吃完藥,讓巧慧、梅香幫我擦洗了一下,收拾停當,覺得身子輕鬆不少。兩人正在收拾,胤禛大步而進,巧慧、梅香忙請安,胤禛未曾理會,只是盯著我看,兩人彼此對視一眼,低頭靜靜退出。

  我向他微微一笑,他緊走了幾步坐在床邊一下抱住我:「不過十幾日,竟像幾生未曾見過。」

  兩人相擁半晌,我道:「對不住,我知道你很盼望這個孩子。」

  他臉上閃過一絲傷痛,再看時卻只剩下微笑:「沒事的,你身子最重要。」

  我凝視著他,那孩子,長大的話,是會像他多一些,還是像我?女孩子的話,像他會是什麼樣子呢?可終究是見不到了……心裡悲傷彌漫,嘴裡卻慢慢道:「孩子都是折墮凡塵的仙子,上天不肯讓我們的孩子來世俗經歷種種磨難,才又把她帶回去了。她如今在一個彩雲飛渡、仙禽盤旋、百花吐豔的地方,會很快樂的。」

  胤禛的身子僵了一僵,語氣卻依然輕柔:「是,他會很快樂。」

  「不要怨任何人好嗎?這件事情如果有錯,也是我的錯。」

  胤禛扶起我,把我鬢邊的碎發攏了攏:「你如今最緊要的事情就是養好身子。如果你再為那些不相干的人或事操心,我可就真要生氣了!」他語氣溫和,但在眼瞳深處,卻是夾雜著絲絲怒氣和徹骨冰冷。我心裡一哆嗦,腦裡迅速掠過「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已到嘴邊的話硬生生吞了回去。

  我只知道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等人的大概結局,可他們福晉各自的結局我卻一點兒印象也無,畢竟女人在古代不過是某某人的一個符號,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在族譜中留下,只是某氏就一筆帶過。以八福晉對八阿哥之情深,她怎麼面對最終的結局?心頭忽掠過同死而已。

  胤禛笑說:「今日太陽很好,我帶你到外面走走。」

  我點頭道:「我也很想去外面待會兒,憋在屋子裡,沒病也憋出病了。只是我走不大動,你命人搬兩個籐椅放在外面,我們就到外面坐坐吧!」

  胤禛叫道:「高無庸。」

  高無庸應聲推著個檀香木雕花的輪椅進來,上鋪著軟墊,把手處也特意用繡花軟布裹好。我贊道:「好精緻的東西。」

  胤禛一面抱起我將我安置到輪椅上,一面道:「好用才是正經。是否舒服?不妥之處再改。」

  胤禛一路推著我隨意而行,丁香花開得正好,香氣遠遠地已經聞到,我笑說:「今年我又要錯過花季了,去年這個時候……正忙著採花呢!」剛說到一半,就想起玉檀伴我一起摘花曬花,強抑住聲音方才語氣未變地把話說完。

  胤禛推我到丁香樹下,笑說:「花謝了還會再開,明年再采吧!」我從椅上站起,走了幾步,撿了串紫色丁香掐下,拿在鼻端嗅了會兒,又側身放在胤禛鼻下,他笑說:「很香。」說著從我手裡拿過花枝,在我髮髻上穿繞了幾下,插綁好,「這樣我只需一低頭就可以聞到了。」

  我舉袖聞了下笑說:「身上的藥味把花香都蓋住了。」

  胤禛俯頭貼著我肩膀道:「我只聞到藥香和花香相得益彰。」我欲推他,未推起,反倒被他摟著緊貼在一起,他沿著脖子一面親吻著一面道:「還是你最香。」

  胤禛往日也喜逗我,但從未在外面如此忘形過,我一急推又推不開,只得伸手到他腋下呵癢,一面道:「還不放開?要被人看到了。」

  胤禛大笑著,反手來癢癢我:「最怕癢的人也敢使這招,也不怕引火焚身?」

  未幾下,我已經笑軟在他懷裡,只知道一面喘氣,一面求道:「你可是皇上,如今這樣可不像話。」

  胤禛看我有些氣短,不敢再逗我,摟著我道:「皇帝就不許和妃子取樂了?再說,高無庸他們在四周隨著,誰敢來偷看?」

  他後面說什麼我都未聽清,只第一句話在腦裡不斷盤旋。胤禛看我突然不笑了,淡淡道:「我已經命人準備冊封禮,等你身體再好俐落些,就行禮冊封。」

  我強笑道:「你以前不是不願意讓我受封的嗎?後來是因為孩子,可孩子……現在沒必要的。」

  胤禛凝視了會兒我道:「我以前沒有現在的害怕。朕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這次都不許你再拖延。」

  他語氣堅定,顯然絕無迴旋餘地,我想轉身就走,可看到他微白的鬢角,心卻軟了,只不過十來日,他竟似老了十年。遂不再說話,只沉默地靠在了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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