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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胤禛淡淡道:「若離於色因,色則不可得;若當離於色,色因不可得。」說完轉身而出。

  我膝蓋宿疾已犯,針紮般地疼痛。九月深夜頗為清冷,想著八爺現在的年紀和寒氣逼人的石地,心下也是刺痛,他身體一向單薄,怎麼禁受得住呢?

  青銅燭臺上燃燒著的粗根紅燭照得室內通亮,燭油沿著青銅架滑落,未及多遠就又凝固住,層層疊疊,鮮紅一片,姿態猙獰,讓這蠟燭的眼淚看著頗為觸目驚心。

  簾子猛地掀起,胤禛進來,壓著怒氣,冷聲問:「你打算跪一整夜嗎?你這是陪他受難嗎?」我心裡滿是苦澀,如果不讓我宣洩出來,我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麼樣。

  胤禛道:「朕命你起來!」

  我扭頭看向他,胤禛只穿著單衣,外面裹著披風,隨意套著鞋,顯是剛從床上過來。我問:「你是用皇上的身份下旨嗎?」

  他道:「是,朕命你起來。」

  我向他磕了頭道:「奴婢遵旨。」

  起身時,膝蓋酸麻疼痛,難以站立,身子一晃就要摔倒,他忙攙扶住我。我甩脫他,手扶著桌子靜站了會兒,拖著腿蹣跚而去,只聞身後瓷器香爐落地的聲音。

  我立在窗前,靜靜凝視著夜色漸淡,星辰隱去,天慢慢轉白,最終大亮。梅香在外低低叫道:「姑姑。」

  我揚聲道:「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不要來打擾。」門外窸窸窣窣幾聲後,又恢復了寧靜。

  太陽漸高,我無力地依靠在窗櫺上,看著白花花一地的陽光問,我究竟該怎麼辦?我以後究竟該怎麼辦?

  門被大力推了幾下,卻因裡面拴著,沒有打開。胤禛道:「開門!」

  我上前打開門,又一瘸一拐地蹭回窗邊站著。胤禛盯著我冷聲道:「不讓你跪,你就站,你還要不要自個兒的腿了?」我頭抵在窗櫺上沒有答話。

  他靜了會兒,淡淡道:「朕已讓他回府去了。」說完,快步而去。我似喜似悲,佝著身子緩緩走到桌邊,扶著桌沿坐下,膝蓋一陣尖銳的疼痛,不禁低低呻吟了幾聲。

  自從八爺罰跪後,胤禛就不再召我晚膳,不再搭理我。我心中畏懼著將來的結局,也只願一人靜靜待著,因為膝蓋疼痛,行動不便,常常在屋中枯坐整日。

  十月份西陲再起戰火,青海羅卜藏丹津叛亂,本已在十四爺手中穩定的青海,局勢霎時大亂。胤禛命年羹堯任撫遠大將軍,駐西寧坐鎮指揮平叛。國庫本就不富裕,此時既要為西北戰事提供糧草,又要面對各地災荒,養心殿內常常眾臣雲集,語聲不絕。

  胤禛自登基以來,一直很少翻後宮諸妃的牌子,一般也就偶爾召一次年妃,可十月份居然連翻了三天年妃的牌子。對年羹堯,更是厚待,在年羹堯管轄的區域內,大小文武官員一律聽從年羹堯的意見來任用,甚至其他地域官員的任用胤禛也頻頻徵求年羹堯的意見。對年羹堯及其家人關懷備至,從年羹堯的手腕、臂膀有疾到妻子得病,胤禛都再三垂詢,賜贈藥品。對年羹堯的父親年遐齡的在京情況、身體狀況,胤禛也時常以手諭告知。外有大將軍,內有寵妃,年氏一族在朝堂內權勢鼎盛,就連十三爺都受到冷落,儘量回避和「年黨」的任何大小衝突。

  與之相反的是我,阿瑪和弟弟們被從頗有根基的西北調到人生地不熟的西南,從武職轉為文職,領了份閑差混日。

  胤禛翻年妃牌子的第一日,我就搬去和玉檀同住,看胤禛沒有任何反應,索性就在以前住過的屋中安頓下來。玉檀幫我把屋子收拾好後,我看到的一瞬間眼淚立即湧出,物是人非原來就是這個意思。

  玉檀忙道:「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本想著儘量按照姐姐以前的佈置讓姐姐住得舒適,卻不料招姐姐傷心,我這就重新佈置。」

  我搖頭道:「不,我很喜歡。」

  玉檀陪我靜靜坐著,半晌後道:「我真希望永遠都這樣安安靜靜地生活,等到很老的時候,我們在桂花樹下曬太陽。」

  在小院中住了十多日,玉檀幾次提起話頭想說皇上,都被我岔開,玉檀看我不想知道任何事情,遂乖巧地再不提起。

  玉檀要輪班當值,承歡有功課要做,很多時候我經常一人獨自待著。這幾日天氣乾燥,太陽也還好,膝蓋疼痛漸漸緩了下來。靜極思動,常常獨自散步,累了就找處地方坐著曬太陽。

  「像只懶貓一樣,真是愜意。」不知何時站在身側的十三爺笑道。

  我睜眼看著他微微而笑。十三爺一撩長袍坐到我旁邊,展了展腰道:「偷得浮生半日閑。」我笑著又閉上了眼睛。

  半晌後,聞得十三爺一聲嘆息。看他臉色有些鬱鬱,我打趣道:「難不成十三爺為失寵而擔心?」

  十三爺皺眉道:「你也聽那些鬼話?」

  我笑說:「我倒是不想聽,可說的人太多了,直往耳朵裡鑽,不聽也得聽。」如今這宮裡宮外,誰不談論最炙手可熱的年氏一族呢?

  十三爺無奈一笑,沒有吭聲。我問:「你真和年羹堯不和嗎?」

  十三爺瞟了眼四周,淡淡道:「是他與我不和。他一直跟隨皇兄,今日所享恩寵都是自己辛苦掙來的,我卻是閑待十年,出來後一切垂手而得,他不服氣也正常。」

  我嘻嘻笑看著他,十三爺笑駡道:「你對自個兒家的事情倒好似一點兒不上心呀?」

  我斂了笑意道:「阿瑪和弟弟這樣挺好,阿瑪年紀已大,清清閒閑養老有什麼不好?遠離京城,手中無權,不做事也就不會做錯事,即使有人想尋嫌隙也難,年大將軍喜歡占盡上風就讓他去占吧!」

  十三爺嘴角噙著絲淺笑道:「若曦,你總是不會讓我失望,難得你一眼就明白皇兄的苦心。」搖頭歎了口氣,又道:「月滿則虧,盛極則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

  我滿臉贊佩地看著十三爺。我是知道結局,所以清醒,可他居然這麼早就預料到了年羹堯的將來。怡親王能一直深受雍正倚重,固然有從小的兄弟情分,但和他一直清醒理智、敏銳謹慎的政治頭腦也分不開。

  十三爺掩臉笑說:「別用這種目光看我,皇兄看到會嫉妒的。」我嘴角的笑立即變得有些苦澀。十三爺歎道:「你們這場氣要鬥到什麼時候?」

  我道:「我沒有氣,我只是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也許我本就適合一個人靜靜待著,最好他能把我趕出宮去。」

  十三爺歎道:「若曦,你怎麼如此倔強?我一再勸你,你卻一意孤行。」

  我問:「你是來說情的嗎?讓我去求他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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