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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下卷 第十章 相逢猶恐是夢中

  康熙六十一年四月十五日,十四阿哥奉康熙之命回軍中。消息傳來,我長歎口氣,不知道該喜該悲,是該為四阿哥離心願實現的一天不遠而喜,還是該為那個我不願目睹的結局也逐漸逼近而悲?

  我不記得康熙具體駕崩的日子,唯一能肯定的是今年康熙就會離開人世。跟在他身邊長達十年之久,我對他有敬仰,有濡慕,有懼怕,有恨怨,有同情,此時都化為不舍。我在知道與不知道間等著最後一日的來臨。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七日,康熙去皇家獵場南苑行圍,因病自南苑回駐暢春園。經太醫調理,病情開始好轉,宮廷內外無數顆懸著的心落回實處。可我卻心下悲傷:已經是十一月,一切應該不遠了。

  十一日,我正在浣衣局洗衣服,王喜帶著兩個宮女匆匆而來,只對張千英道:「李公公要見若曦。」我在一眾女孩子詫異好奇的目光中,隨王喜出來。

  一出門,王喜忙行了個禮道:「姐姐趕緊跟她們去洗漱收拾一下,我在馬車上候著。」我看他神色焦急,心下也有些慌,忙點了頭。

  馬車向暢春園駛去,我問:「怎麼回事?」

  王喜道:「皇上這幾日總想吃綿軟的東西,禦膳房雖想盡辦法卻總不能如意,李諳達琢磨著皇上只怕是想起姐姐多年前做的那種色澤晶瑩剔透、入口即化的糕點了。讓人來學一時也來不及,就索性讓我來接姐姐。」

  我低聲問:「萬歲爺身子可好?」

  王喜道:「好多了,批閱奏摺、接見大臣都沒問題,就是易乏。」我點頭未語。

  剛下馬車,早已等著的玉檀就迎上來。我打量了一圈這個七年未來的園子,一時有些恍惚。玉檀笑拉著我的手,帶我進了屋子道:「東西都備好了,就等姐姐來。」

  我點點頭,一旁兩個不認識的宮女服侍我挽袖淨手,看到我的手都面露驚異之色。玉檀眼圈一紅,吩咐她們下去,親自過來幫我把手拭幹。

  我極其細緻嚴格地做著每一個環節,這應該是我為康熙做的最後一次東西了,希望一切都是完美的。透明琉璃碗碟,碧綠剔透的薄荷蓮藕布丁,內嵌著一朵朵小黃菊。玉檀小心翼翼地捧起離去,吩咐人帶我先到她屋子休息,待問過李諳達後再送我回去。

  我靜坐於屋中,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想。一個陌生的小太監敲門而入道:「萬歲爺要見姑姑。」我一下愣住,他叫道:「姑姑。」我忙提起精神隨他而出。

  行到屋前,竟不敢邁步,雖同在紫禁城,可七年都沒有見過康熙,現在心中竟有些懼怕。

  王喜匆匆迎出來,看到我面色,忙道:「沒事的,萬歲爺吃完姐姐做的東西後,半晌沒說話,最後淡淡說:『這不是玉檀做的,帶她來見朕!』我琢磨著不是生氣,看師傅的面色也正常。」

  我點點頭隨他而入。進去後頭不敢抬,趕緊跪倒請安。靜跪了好一會兒後,才聽見一個帶著幾分疲倦的聲音道:「起來吧。」我站起,仍舊頭未抬地靜立著。「過來讓朕看看你。」

  我低著頭,走過去立在炕頭,靠著軟墊坐著的康熙上下看了我一會兒問:「臉色怎麼這麼差?你病過嗎?」

  我忙躬身行禮道:「奴婢一切安好。」

  康熙指了指炕下的腳踏道:「坐著回話。」我行禮後,半跪於腳踏上。康熙細問了我幾句日常起居後命我退下。

  我站在屋外,心中茫然,不知道該幹什麼,沒有人說送我回去,周圍又大多是陌生的面孔,我到哪裡去呢?這個園子對我是陌生的。

  王喜和玉檀匆匆出來,看我正站在空地中發呆,忙上前來行禮。王喜道:「師傅說讓姐姐先留下。」

  玉檀道:「這會子匆匆收拾出來的屋子住著反倒不舒服,姐姐就和我一起吧!」

  我問:「萬歲爺沒讓我回去嗎?」

  王喜道:「萬歲爺什麼也沒說,是我師傅自個兒的意思,不過姐姐還不知道嗎,我師傅的意思多半就是萬歲爺的意思。」

  玉檀道:「李諳達服侍萬歲爺已經歇下了,我陪姐姐先回屋子。」

  王喜道:「這會子我走不開,晚一點兒過去看姐姐,這麼多年沒有好好說過話,我可是憋了一肚子話要說。」我微微一笑,牽著玉檀離開。

  晚間和玉檀同榻而眠,兩人唧唧咕咕、絮絮叨叨說了大半夜,這些年我本就少眠,錯過困頭,更是一點兒睡意也無。

  我問:「皇上沒提過要放你出宮的話嗎?」

  玉檀道:「皇上恐怕根本不知道我究竟多大,這幾年西北一直打仗,國庫又吃緊,還災情不斷,不是北邊旱,就是南邊澇,皇上的心全撲在上面,對我們根本不留心。」

  「李諳達怎麼可能不留心呢?乾清宮的人都歸他統管。」

  玉檀笑說:「李諳達巴不得我留下,問過兩次我的意思,我自個兒不願出宮,他就沒再提了。李諳達年齡已大,精神大不如往年,不能事事留心。可皇上卻更需要我們上心,我和王公公從小服侍,對皇上一切癖好都熟知,而且也都算是上得了檯面的人,再要調教一個順心的人沒三五年可成不了。李諳達如今凡事能讓我和王公公辦的,都讓我們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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