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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康熙用完糕點後,丫頭端了水盆來,我剛欲挽袖,四福晉已經親自服侍康熙淨手。康熙看了我一眼笑說:「平日最能說會道的人,今日怎麼成了鋸嘴葫蘆?」

  我躬身,裝做一臉委屈地說:「皇上如今有了聰慧靈巧的兒媳服侍,就嫌棄奴婢粗陋了。」

  四福晉眼中閃過緊張不安,忙賠笑道:「常聞若曦姑娘蘭心蕙質,又跟在皇阿瑪身邊多年,見識氣度都非常人可比,若姑娘用粗陋二字,豈不羞煞我們嗎?」

  康熙笑對四福晉說:「別理她!她就是臉上做樣子逗朕一笑,她不是那小心眼的人。」

  康熙淨完手後,又和四阿哥、四福晉笑說了幾句,側頭問李德全:「緬甸進貢的玉如意可還有?」

  李德全回道:「一共四柄,一柄在太后手中,一柄賜了密嬪,一柄賜了敏敏格格,如今還剩一柄。」

  康熙道:「回頭送過來,賞賜四福晉烏喇那拉氏。」

  四阿哥和四福晉聞言,忙跪下謝恩。康熙笑道:「朕好久未如此暢意閒適,再矜貴的東西都比不上你倆這番孝心,誰說天家就無天倫之樂?朕今日可和平常百姓家的老頭子一樣了,吃的是兒子親手種、兒媳親手做的點心。」

  康熙又略微坐了一會兒,才帶著笑意起駕回暢春園。四阿哥、四福晉跪送康熙,我坐于車上,微掀簾角,凝視著跪於眾人之前的他。馬車漸行漸遠,正欲放下簾子,他忽地抬頭,盯向我的馬車,目光有如實質,生生地釘在我心上。我全身僵硬,定定看著他,他身形越來越模糊,直至消失無蹤,可他的目光卻仍舊無處不在地籠罩著我。

  我放下簾子,雙手捂臉,眼淚順著指縫滲出,無聲地滑落在馬車內的毯子上,瞬間無跡可尋,仿若從未有過。

  因康熙喜菊,每到菊花開時,屋內總供著新鮮菊花供康熙賞玩。多年下來,這采菊、插菊、供菊的活計也不知道怎麼就落在了我身上,所以一到秋季,每隔幾天,我總要去一趟菊園。

  大半個藤籃已插滿菊花,我手握剪刀,看著開得最大最燦爛的一朵黃菊,猶豫摘或不摘。罷了,讓它獨自釋放完自己的美麗吧!正欲提籃離去,有人問:「怎麼不要那朵?」

  我怔了一會兒,深吸口氣,才敢轉身,向立在樹下的四阿哥行禮。

  他走到我身邊,兩人靜靜立了一會兒,我行禮告退欲走,他凝視著那朵黃菊淡淡問:「為什麼?」

  我道:「有些不忍心,一旦摘下很快就會蔫掉。」

  他道:「為什麼不怨恨我?」

  原來他問的是這個,我苦笑一下,如今說這些有什麼意思呢?提步就走。他在身後叫道:「若曦,告訴我!」

  我腳步微微一滯,繼續前行,卻感覺他的目光一直膠著在背上,絲絲縷縷牽絆不絕,心裡越來越悲傷,腳步猛地停住,回身看著他。他的目光固執無奈,還有幾絲酸楚。

  我低頭輕歎口氣,走回他身邊道:「為什麼要恨你?因為你失信嗎?真是可笑!難道如尾生般抱柱守信,至死方休?不要說此事還牽連到十三阿哥的將來,就是只你我兩人,我也不願兩人抱著一塊兒死。我寧願各自活著!」

  我道:「我知道!綠蕪和我求的是十三阿哥現在的日子稍微好過一點兒,而你求的是將來一日救他出來,目的不同,行事不同,為了遠謀,只能犧牲眼前。」

  他沉聲說:「綠蕪在我府門前跪求過。」

  他道:「自十三弟監禁後,我從未去看過他的妻兒。」

  我道:「『小不忍,則亂大謀』,如今一步踏錯,他們夫妻、父子有可能終生不得相見,唯有隱忍待發,將來才有可能共聚天倫。」

  說完兩人陷入沉默,他盯著身側的黃菊,手臂僵直,緊握著拳頭。我道:「正因為你以前和十三阿哥親密,他犯事又是假託你的名義,所以你越發要避嫌;何況十三阿哥承認背著你如此行事,本就是陷你於不忠不義,是人都會心寒,哪有一轉身就照顧對方妻兒,痛快原諒了對方的道理?古來聖賢恐怕也做不到。」

  說完,轉身欲走,他叫道:「稍等!」說著伸手掐下我未忍心剪的菊花,插入我籃中,冷冷道:「我很快會忘記一切!」說完轉身就走,我朝著他背影道:「我也會的!」說完立即轉身快步而去。

  待走遠了,才緩了腳步,失魂落魄地慢走著。一遍遍對自己說,我肯定能忘掉的!

  菊花開始謝落,我立在花圃中,對著滿眼殘菊才驚覺已是秋暮。

  康熙召集了諸位皇孫在校場射箭,又是一個明爭暗鬥的場面。既不該我當值,我也不願去湊熱鬧,本想再摘幾朵菊花,卻已經無花可摘,遂沒精打采地轉回。

  漫不經心地走著,忽看到十福晉迎面而來,要躲避已來不及,忙退到路旁俯身行禮。十福晉走過,我正松了口氣,她卻又轉身走回,站到我身前。她看了我一會兒道:「起來吧!」我緩緩起身站定。

  十福晉道:「隨我走走。」說完,舉步就行。我只得跟上,微微落後一步隨著她。她走了一會兒,停在一棵大槐樹下,樹幹足要四五人方能合抱。十福晉一隻手搭在樹幹上,繞著樹幹無意地繞著圈子,我也隨她走著,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笑起來,站定,側靠著樹乾笑問:「我這輩子只打過那麼一次架。你呢?」

  想起當年之事,何等暢快淋漓,我也帶笑回道:「我打過好幾次。」她詫異地看著我,我笑說:「在西北的時候。」

  她點點頭道:「早聞西北民風彪悍,不過……」她上下打量了我一下道:「你姐姐可不像你。」我一笑未語。

  她道:「當年恨得要死,可如今想來,倒真是好玩,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和你在地上滾來滾去地打,而且我第一次打架,和你這個老手比,表現也不算差了。」

  我笑道:「當年是我太衝動了。」

  她笑搖搖頭:「我也不比你好,口出不遜在先。」

  我道:「我應該向你賠罪。」

  她道:「好了!我們都是為了各自的姐姐,說不上誰對誰錯,立場不同而已。」

  提起姐姐,我不禁輕歎了口氣,她也歎了口氣,兩人看著對方,都無奈地苦笑起來。她道:「明面上好似我姐姐占上風,其實你姐姐才是占了上風的那個。你姐姐什麼都沒做,可八爺凡事都照顧到她,但凡姐姐有的,八爺也絕不會落下你姐姐。」

  我歎道:「我姐姐有什麼上風可占的?佛堂念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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