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步步驚心 | 上頁 下頁
六〇


  我頭抵著他的肩膀脫口而出:「會比初見姐姐更開心嗎?」問完立即想打自己的嘴巴,我瘋了,居然在和姐姐拈酸吃醋。

  他靜默了一小會兒,扶端我的身子,凝視著我雙眼說:「那是不一樣的。初見若蘭,我的確驚喜無限,皇阿瑪賜婚後,我覺得自己很快樂,可當我挑開若蘭的蓋頭時,我就知道自己錯了。我一相情願地喜歡著自己想像中的若蘭,根本沒有思量過我的一面印象是否正確,只想著擁有那清亮的笑聲,卻不知道……」他停了會子,輕撫著我的臉頰說:「若曦,我已經犯了一個錯,怎麼可能一錯再錯呢?你和若蘭是長得有五六分相像,我初見你時的確為此心中一驚。可自從你大鬧了十弟的生辰宴時,我就明白你和若蘭是不同的,若蘭就像是清淺溪水,不可能那麼潑辣厲害、占盡上風的。漫天落葉中你質問我們『為什麼自己的命運要由別人決定』,你的冷厲表情,直到現在仍然清晰無比。婚宴上,十三弟帶了你走,讓你全身凍僵著回來,可你半絲怨怪也無,我居然心中很是不快,這才知道不知不覺中,你已經在我心中有了影子。」

  他一面用指頭輕輕描摹著我的眉毛,一面說:「這些年來,你可知道我有多想你?可我想讓你心甘情願、高高興興地嫁給我。我不想若蘭的事情再重複。可你的心總是那麼難測,我感覺你心中似乎是有我的,可我不明白你為何拒絕我。我不知道我究竟要做什麼,才能讓你願意。」他猛地用手把我的眼睛捂住,「不要這樣看我!你為何總用這樣的目光看我?四年前你還是個小姑娘時,就是這種充滿悲傷哀憫的目光,你在傷心什麼?」

  我搖頭再搖頭,猛地伸手緊緊地抱住他:「我不想失去你,我想你一直都好好的。」

  他一怔後,又喜悅地笑起來,擁著我,溫柔地說:「你不會失去我,我會永遠都守在你身邊。」

  我頭枕在他肩上,不吭聲。當年的一幕幕在腦中掠過,想著他的好、想著他的壞。想起他讓我在書房一站就是半日,想起他冷冷地掐著我下顎逼我回話,我猛地一口咬在他肩上。他輕輕哼了一聲,抱著我沒有動。我慢慢松了口,他疑惑地看向我,我帶著五分笑意、五分得意,挑眉看著他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他思量了一瞬,忽而大笑起來,摟著我就勢一轉,兩人在草地上滴溜溜地轉了幾個圈子,我正頭暈目眩,他的唇又壓了下來。不同於剛才的溫柔細緻,這個吻是火熱的、霸道的,那樣激烈,好似一生的相思都爆發在這個吻中。他瞬間把我的理智燒得一乾二淨,我忘了自己,忘了一切,只知道本能地回應著他的吻。

  九月秋風起,天地更顯遼闊,我在八阿哥和敏敏的雙重調教下,馬已經騎得不錯了,可以一個人策馬疾馳在藍天碧草間,享受在陽光下迎風飛翔的感覺。

  我和敏敏都極其喜愛策馬到極速的感覺,那種暢快淋漓非筆墨所能描繪,似乎天地間可以任你遨遊,再無任何束縛,天下無處不可去。八阿哥卻並不如我們般刻意追求速度帶來的快感,常常落在後面笑看我和敏敏兩人策馬狂奔。兩人經常比賽,雖然我輸的次數居多,可偶爾贏敏敏一次的感覺才越發得好。

  我和敏敏總是笑了再笑,她興起時,就唱起蒙語歌謠,我雖然聽不懂,卻知道她在歌頌這藍天、這綠地、這白雲、這微風,因為我也是多麼愛這片天地呀!自打來了古代,我的笑聲從未像現在這麼多,這麼亮。只有在這片天地間,只有在疾馳的馬背上,我才能暫時真正忘了一切的一切,我才是我,而不是瑪律泰·若曦。

  敏敏在時,我總是與八阿哥保持距離,心裡雖知道謊言總有被戳破的一天,可現在不想面對。八阿哥嘴邊帶著笑,戲弄地看我幾眼,就不再勉強,可他的視線從未離開我。我大笑時,他寵溺地看著我;我得意時,他讚賞地看著我;我誇敏敏歌唱得好時,他卻不以為然地向我笑著搖頭。有時候我真怕敏敏會看出來,嗔他一眼,他會笑著轉開眼光,可當我無意中視線掃過他時,還是會正對上他帶著笑意的眼睛。

  我也從沒見過這樣的八阿哥,往常,他總是時時刻刻都唇角帶笑,可眼神是沒有溫度的,如今,他唇邊常忘記了掛上笑意,可眼睛一直在笑。

  晚間當完值,往帳篷行去,想著洗個澡後,就去和八阿哥一起用晚膳。太子爺迎面而來。我忙讓到路側給他請安。他讓我起來後,上下打量了我幾眼,笑說:「姑娘這幾日好似很忙碌?」

  我笑笑,沒有回話,他既開了頭,自然還有下文。

  他盯著我道:「我聽人說姑娘這段時間和八弟過從甚密,兩人經常在外結伴騎馬。」

  我笑笑地回道:「太子爺不知道是聽哪個糊塗人回的話,我和八爺本就一直往來,何來現在甚密之說?再說了,我學騎馬是皇上准了的,八阿哥不過看著我急於學好,不辜負皇上的恩典,才教教我而已。畢竟那些軍士顧及我的身份,唯恐出什麼岔子,都抱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想法,不敢放開膽子教我。」

  我說完後,低下頭靜靜站著。太子爺笑著盯了我一會兒,轉身離去。我俯身恭送他走後,快步回了自己的營帳。

  收拾停當後,去了八阿哥處,晚膳已經備好。

  八阿哥吃穿用度極其精細,一切都是精益求精。這段時間出門在外,他倒是沒有在府中時那麼挑剔,可碰到稍有不合口味,都是一筷不動,我也是個挑食的人,不吃皮、不吃內臟。

  估計這段時間為八阿哥做飯的廚子應該很是鬱悶,要顧及八阿哥往日的口味,還要應付八阿哥新增的諸多忌口。這也不許,那也不許,還要味道鮮美可口,真是難為他們了。

  但凡做過一次,我不吃的,就絕不會有第二次上桌的機會。我感動於他的細心,讓他不必如此,我不愛吃的,他不見得不愛吃,可以後的菜式再無我忌口的東西,連魚都是去好皮後,才端上來。

  用過飯後,兩人靜靜喝了一盅茶。我說道:「剛才我碰到太子爺了。」他放了茶盅,仔細聽著。我有些不好意思,眼睛盯著茶盅,說道:「他對你我有些疑心。」

  他聽後,笑說:「我當什麼事情呢,疑心就疑心吧,我根本沒打算瞞他,反正馬上就要回京了,回去後也就該辦我們的事情了。他不過是忌諱你如今在皇阿瑪跟前服侍而已,畢竟有時候你若肯說一句話,可以讓我們省下不少心思去揣測皇阿瑪的意思。」

  我凝視著手中的茶盅,微蹙著眉頭,沒有說話。他站起身,也拉了我起來,牽著我走到書桌旁。

  我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研著墨,他靜靜地寫字。康熙一直嫌他字跡柔媚有餘,剛健不足,常說他應該好好練練字,不過,我看他也不是很上心,更多的時候不過是一種靜心的方式而已。

  他寫完一張,卻沒有再繼續,只是沉思地盯著紙面,好半晌都一動不動,我不禁好奇地探過頭去看:

  殷泰 四川陝西總督
  噶禮 江南江西總督
  江琦 甘肅提督
  師懿德 江南提督
  潘育龍 鎮綏將軍
  年羹堯 四川巡撫

  看到別人的名字倒也罷了,反正我搞不清楚這些人之間彼此的關係,可看到最後一行,不禁低低念道:「年羹堯。」

  八阿哥側頭看了一眼正盯著紙面出神的我,伸手用力一攬,摟著我坐在他腿上,頭搭在我的肩上沉默了好一會兒,低聲問道:「你為何對老四的事情一直那麼上心?」

  我心猛跳,一面腦子裡飛快地想著,一面嘴裡回道:「大概是因為十三阿哥吧,你也知道我和他一向要好,所以就對四阿哥的事情也上了點兒心。」也不知道他相不相信,可我再沒有更好的藉口了。

  他不說話,我忙岔開話題,問道:「這就是皇上新近的官員調派嗎?」

  他捏著我的手,說道:「正是,不過年羹堯的調令還沒頒,怕是要等回京才下了。」

  我問:「現在這番調動對你有利還是無利?」

  他輕笑了兩聲,說:「不好不壞吧,幸虧十四弟來得及時,否則現在就不是這個名單了。」

  我忍了一會兒,可還是沒有忍住,覺得我心中又沒有愧疚,幹嗎要躲躲藏藏呢?於是問:「年羹堯的任命對你是好是壞?」

  他聽後,沒有立即回答,只是摟著我的胳膊緊了一緊,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笑道:「你若不問,我今兒晚上恐怕是睡不好了,你這麼一問,我倒是安心了。」

  我嗔了他一眼,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他笑道:「不過一個包衣奴才而已,現在談好壞還太看得起他了,總得讓老四得些甜頭,一則順了皇阿瑪的意思,二則我們也好相處,畢竟這次他在京中也幫了我們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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