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笙離 > 一個人的歡喜與憂傷 | 上頁 下頁
七五


  「這麼多天看了這麼多人這麼多事,不會有想把對方牢牢綁住的想法嗎?也許結婚了,兩個人只屬於對方,連生死都不在乎,你沒有這樣的感覺嗎?」

  白天景色秀麗的大山此時只在天邊勾勒出一條黑色的曲線,天空中有厚厚的雲層,把山邊暈染得模模糊糊的,山谷裡出奇的風大淒冷。

  「一瞬間我會有後悔的想法,如果有可能挽回一條人命,我當初會選擇跟她結婚,因為你知道,在災難面前,人,根本什麼都不是。」

  「我不知道我曾經愛過她沒有,但是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想念一個人。」

  他抬起頭看天,手機聽筒裡不斷傳出那個「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的聲訊。她不由得抱住了膝蓋,看到手機螢幕閃了又閃,打開一看是蘇立的短信,他說:「宋佳南,你回來之後,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刹那間,淚流滿面。

  她小心翼翼地捂住嘴巴,克制住心底的痛楚慢慢地侵襲眼眶,克制住靈魂深處的嗚咽,卻克制不住淚水漸漸地打濕了手掌心。

  「沒事,哭出來就好多了。」醫生勉強地笑笑,「你這麼一哭,我也想哭了。」

  他掏出一包紙巾,打趣地說:「還好來的時候帶了點吃的,不然這個早被啃完了。」

  她接過來,小聲地嘀咕了一句「謝謝」,然後胡亂地擦擦,「我只是……」

  「沒事,能理解。」他笑笑,「是家裡人,還是男朋友?」

  「男朋友。」

  「呵呵,挺不錯的嘛,要是現在我前女朋友發資訊給我,我也要感動得流眼淚的。」一陣大風吹來,山谷裡回蕩著嗡嗡的聲音,聽上去就好像不安的亡靈的低吟,那個醫生仰起頭貌似輕鬆地說:「不早了,去睡覺吧。」

  宋佳南站起來拍拍灰塵,「你們還要在這裡繼續待多長時間?」

  「不知道,沒個准,看這樣子還不能走吧。」

  「保重啊,如果有你前女朋友的消息,記得告訴我。」

  醫生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怎麼?打電話去報社還是怎麼的?」

  「好啊,到時候我給你專門發一塊大版面,怎麼樣,夠意思吧。」

  「行啊,說定了啊。」

  遠處的山脈延綿不絕,浸沒在黑夜的洪流裡,這樣死寂的天空地面之間,酸腐的氣味淡淡地飄散,大地像是不安分的孩子一樣,隨時可能在母體的懷抱中悸動,很多人在一瞬間安眠於此。目光所及可以很遠,可是不忍再回望這片哀傷的大地。

  可以讓生者,想得很多,珍惜很多。

  她轉過身,輕輕地在手機上,按下一個「好」字,可是怎麼也沒有勇氣發出去。

  第47章

  第二天回成都。這個城市總是那麼的堅毅,沒幾天街上的殘骸都被清理乾淨,每個人都在本分地做著自己的事情,或是努力為別人做些什麼。

  成都站的總編看到他們回來了,笑道:「這下老總那邊舒了口氣了,你們都沒事。」

  可是宋佳南卻出了一點事,早上餘震的時候,跑出去沒留神被一塊碎石絆了跟頭,摔在碎石堆裡,被一根鏽釘子刺到了,當時疼得眼淚就迸出來,卷起褲腿一看,大片表皮破損,血緩緩地滲出,護士邊給她清創邊說:「你也是工傷了,不枉此行啊。」

  醫生給她打破傷風針,開玩笑道:「這是地震在你身上留上的紀念品,帶著傷痛堅強地生活下去吧。」

  她哭笑不得,跟旁邊的護士說:「你們醫院的醫生都這麼懂得安慰病人嗎?」

  護士長笑眯眯的,「這支隊伍中只有邱醫生例外吧。」

  可是卻因禍得福,臨走之前去醫院換藥,意外地碰上了正在這裡慰問地震傷患的國家領導人,所有的記者都被擋在外面,只有宋佳南這個傷病記者親眼目睹了一切。

  幸運的搶到了一個獨家的頭條。

  她在酒店裡休息了一個下午,然後乘坐南航包機回去,雙流機場處於高度繁忙中,但是並不混亂,機場隨處可見各種慈善機構的宣傳標語,大廳的電視裡一遍一遍地不間斷地播放24小時新聞。

  宋佳南打電話給他,掩飾不住的興奮,「蘇立,你知道嗎,我今天搶到了一個獨家的報導。」

  蘇立的聲音聽上去輕鬆多了,「宋佳南,你什麼時候到?我去機場接你。」

  「不用了,你肯定很忙。」她仍然沉浸在某種難以言狀的喜悅中,「只有我見到他了,我那時候正在治療室換藥,隨行人員從那邊經過,我立刻跳起來,跟了去病房。」

  剛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還未來得及掩飾,那邊急切的聲音傳來,「什麼,換藥,你受傷了?」

  「啊,沒沒沒什麼——」

  「宋佳南,哪裡受傷了?」

  「膝蓋,不小心摔了一個跟頭。」她低下頭看腿上的傷,還纏著紗布敷著藥,「只是走路有些問題,醫生說很快就會好了,只是傷到了皮肉而已。」

  手機那頭很久的沉默,死寂的沉默,隱隱的不安湧上宋佳南的心頭,可是那邊只是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我去機場接你。」

  她只好央求,「別生氣,我錯了。」

  那邊淡淡的笑聲傳來,「宋佳南,我沒生氣,只是這兩個小時中我需要好好睡一覺,待會兒見。」

  她在飛機上睡著了,夢裡有五顏六色的光華,落在高中母校的小池塘裡,片片睡蓮悄然蘇醒,粉嫩的肌膚細紋流淌柔軟的溫情,眉眼疏淡的少年,精緻的眼角微微地翹起來,他在看天,天邊急速流動的浮雲,用那麼孤獨的姿態看著天。

  她想去喊他,喊他蘇立,上前去叫他的名字,嘴還未張開,身子仿佛生在柔軟纏苦的沼澤,漸漸地下沉,青荇水澤緩緩地纏上她的身體,日光在眼前慢慢地泯滅,連同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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