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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番外3

  奶奶去世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雷暴雨,一陣陣的雷聲悶悶的傳來,偶爾有驚雷響起,仿佛要把黑沉沉的天邊撕開一般,雨簾垂直的掛在眼前,地面遍地開滿雨花。

  不過是下午,卻與黑夜無異。

  我心思重重的看著窗外,某種孤獨感悄悄的在黑暗中擁抱住我,百無聊賴之間我忽然想到顧宗琪,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想他跟我說話時候的微笑,有些傻氣的窘態,還有他慢條斯理卻溫柔的語氣,但是我卻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動心還是閒暇中的消遣。

  忽然手機急促的響起來,我連忙接起來,那邊吵雜一片,我爸爸的聲音模糊不堪,像是浸潤在水裡的墨蹟,大片的退化開,「你奶奶去世了,你過來一趟吧。」

  我到東華醫院的時候已經渾身濕透了,大顆的水珠從頭髮上滴下來,眼前飛光流轉一片,卻什麼都看不正切,只是聽見我妹妹和我姑姑的哭聲,還有顧宗琪的聲音。

  「你這樣會感冒的,快去把擦乾。」

  我擺擺手,「不用了,我奶奶現在在哪裡,我要看看。」

  他不由分說把毛巾塞到我手裡,語氣似怪似憐,「先去擦乾,老人家……還在病房裡。」

  我揉了揉毛巾,又把丟回顧宗琪手裡,拔腿就往病房裡走,卻又被顧宗琪拉住,「你這樣會感冒的,醫院裡都有冷氣,你剛剛淋了雨……」

  無名業火從心裡立刻升騰起來,我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你幹嘛?你憑什麼管我,反正我又死不了,管好你的病人去,別煩我。」

  我這一聲說的真的很大聲,走廊上所有的人都驚詫的看著我倆,我乾爸從人群裡抬起頭,吼了一聲,「你們倆幹什麼的?」

  顧宗琪頓時禁言,有些尷尬的看著我,然後他鎖起眉頭,轉身走了,我白他一眼,進了病房。

  這是我第一次站在這樣令人窒息的空間裡,去看一個曾經那麼熟悉可以現已經陰陽兩隔的人了,要說人都對去世的人都有種莫名的恐懼感,那麼我現在真的深切的感受到了。

  不是停止跳動的心臟,不是漸漸僵硬的軀體,而是真切呼吸的人們對死亡的恐懼和敬畏。

  拉起來的窗簾,被流動的空氣掀起縫隙,窗外的昏暗光芒透了進來,細小的直線爬過那張白色的床,棲息在我的手裡。

  我就站在那裡,靜靜的看著一些人進來再出去,很平靜,但是身子還是不由自主的發抖,奶奶被他們送走,直接送去殯儀館,幾乎是一瞬間,一切煙消雲散。

  小妹妹喻夕在一旁哭的抽泣,姑姑幾乎是快哭暈倒,而我安靜到一滴眼淚都沒有。

  大概痛到麻木,才覺得真正的才是解脫。

  有時候,活著,確實是一種負擔,到最後,誰都不明白生存的意義。

  「老人家是早上去世的,護士趕到的時候已經停止呼吸,該做的搶救都做了,對不起,還是很遺憾,你不要太難過了。」

  我抬起頭來看見顧宗琪站在我身邊,表情很凝重,口氣像是做錯了什麼跟我道歉一般,然後我說,「我為什麼要難過?這樣又有什麼不好,起碼永遠的解脫了。」

  一瞬間他的表情有些不可置信,隨即恢復了平常,我繼續說,「顧醫生,你知道那種痛嗎,巴不得自己被痛死過去,但是卻要苦苦掙扎,祈求上天再給多一點的時間,你說,人活著,就是來遭一趟罪然後再遺憾的死去?」

  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專注的看著我,「其實,沒有病痛的活著就是一種幸福,但是當我們無限擴大了痛苦,才會覺得幸福微不足道。」

  「是嗎?」我艱澀的笑笑,「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就這樣,再見。」

  然後我走出去,給秦之文打了電話,他剛接起來,我卻不知道說什麼,就聽到他淺淺的呼吸聲緩慢的傳來,「夕夕,不要難過了。」

  刹那間,心中某種堅韌的力量,突然失去了支撐的力量,生離死別痛楚的麻木感消退之後,就是無助和念想,眼淚毫無預兆的流出來,「小蚊子,我沒事,只是有些難過,說不出來的感覺,有些害怕。」

  「嗯,我明白,我暫時還回不來,好了,別哭了,別想太多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

  「暴雨機場都關閉,再等下去最早的是明天回來了。」

  「嗯,我知道了,你注意安全,我回去了,明天回去奶奶的葬禮。」

  我收起手機,抹了抹眼淚,鬼使神差的,我向後面看了一眼,巨大的玻璃窗外,黑暗的烏雲慢慢的退散,雨勢依然不減,長長的走廊,漂浮著透亮的水漬,一條炫目乳白色的光帶,從窗戶一直延伸到走廊的盡頭,而顧宗琪,站在窗戶邊,安靜的看著我。

  於是我就落荒而逃。

  第二天依然下雨,沉沉的雲朵壓在天邊,嘩嘩的雨聲在耳朵裡細軟的摩擦,整顆心也被雨水浸潤的冰涼透頂。

  奶奶的葬禮辦的很簡單,但是來的人很多,多數是看在我爸爸的面子上,都穿著黑色的西裝,白色的襯衫,千篇一律的壓抑,偌大的靈堂裡,很多人都心照不宣的沉默著。

  東華醫院普外的主任也來了,我看了覺得奇怪,心想不會也看到顧宗琪那個煩人的醫生吧,心不在焉的把目光投到角落裡,卻真的看到穿著黑色西裝的顧宗琪。

  我若無其事的轉過臉去,心想,幹什麼,關他什麼事,真是讓人心煩。

  可是忽略了心底的那份小小的歡喜。

  我沒有看見奶奶被火化,也沒有見到骨灰盒,從一開始我就離的遠遠的,躲在角落裡,只是在眾人去見她最後一面的時候,我看到了。

  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冷酷的可怕,身旁的喻璐早就哭紅了眼睛,抽抽嗒嗒的好不可憐,那一刻我真的惡毒的在想,裝什麼裝,你又沒跟奶奶生活過,裝的還真夠矯情的。

  若說葬禮上的沉悶氣氛能讓我感受到生者起碼的哀悼,那麼後來的酒席上,那樣的氣氛一掃而空,觥籌交錯,笑聲連連。

  我姑姑一掃快要暈倒的虛弱樣,白酒一杯杯的下肚,喻璐乖巧的依偎我媽身邊,對餐桌上的食物挑三揀四的,一時間,我還以為這是在過年。

  第一次,我這麼厭惡這樣的氛圍,每個人都在笑,都在說著客套違心的話,他們那麼瀟灑精彩的活著,完全不用去想明天會發生什麼,他們那麼大度灑脫,世人的離去,不過是一場聚散離別的歡宴。

  我隨意的吃了幾口,什麼味道都沒有,丟下筷子,走出大廳,倚在走廊的盡頭看無邊無際的江水和雨點,潮湧風涼,遍體生寒。

  「怎麼了?」後面傳來熟悉的聲音,我扭頭一看,是煩人嘮叨的顧宗琪。

  我勉強的笑笑,「沒什麼,你幹嘛過來?」

  「看你出去了,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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