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笙離 > 寂靜流年遍開花 | 上頁 下頁
六一


  所有人呼啦一下子湧過去,顧宗琪走過來,「不要待在這裡,他們很有興致呢,一時半會消停不下來,對了,陳教授找你什麼事情?」

  「關於喻璐的,他說喻璐鬧著要出國。」

  「你怎麼想的?」

  我咬了咬嘴唇,「我不想她出去,那種留學生的日子真的不好過,可是,我又不想勸她,省得好心當作驢肝肺。」

  「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我忽然轉過身來,笑道,「顧宗琪,我非常非常不喜歡喻璐叫你姐夫。」

  他微微的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小孩子嘛。」

  「小孩子?小孩子是世界上最執著的生物,有著最隱秘的私情和想念,喻璐叫你姐夫,會讓我想到《天龍八部》中的那個阿紫。」

  「我很討厭阿紫,也很討厭她叫喬峰姐夫。」

  我眼睛狡黠的一轉,「所以呢,阿紫是一個狡猾的小女人,希望一直陪在喬峰身邊把他給和平演變了,沒想到最後還是沒得到他的半分心思。」

  顧宗琪坦坦蕩蕩的看著我,「喻璐只是喻璐。」

  「我也覺得她只是喻璐而已,對了,顧宗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好久沒去上課了,老闆看到我都要暴跳如雷了,還有下午茶的讀書會。」

  「明天,好吧,今天給你開檢查單子,一切正常就可以出院了。」

  中午我睡了很久,腦子中是混混沌沌的一片,起來的時候門口站一群人,我一個激靈跳下去,看見普外的主任站在對面病房門口,搖搖頭走了,剩下一干醫生和病人家屬。

  那個老頭子,站在病床旁邊默默的收拾東西,黝黑的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仿佛被冰凍過一樣,顧宗琪看到我站在一邊走過來,「夕夕,明天可以出院了。」

  我目不轉睛的看著那床的病人,「怎麼回事?」

  他的眉頭緊緊的鎖著,眼圈是一濛濛的灰色,很久我都沒有注意到顧宗琪這幾天幾乎是透支的工作,沒回家,每天陪著我在醫院守著我。

  「出去跟你說。」

  「膽囊癌的病人,腹腔廣泛轉移,前幾天做開腹探察,癌組織不知為什麼形態就像豆腐花一樣,腹腔裡根本是一塌糊塗,沒法開了,於是只能再把縫上。」

  「快不行了?」

  「也就一時半會了。」

  我想了想,「顧宗琪,晚上你不要陪我了。」

  「為什麼?」

  我伸出手正了正他的胸牌,「你值了多少個夜班了,你已經不是值班總了,你看你精神那麼差,上手術臺時候都怕你會睡倒,晚上回去好好休息。」

  「我沒事。」

  「顧宗琪,不許逞強,你不要你的健康我還要呢,我都沒事了,晚上你早點回去,再說我都住在醫院最後一個晚上了,能有什麼事情?」

  他還未回答,那邊就有人喊道,「59床,病人死亡。」

  顧宗琪連忙跑過去,我也跟著,老太太和衣躺在那兒,老人想把屍體拉到家裡去埋了,因為他們家是農村的,有這個風俗,人死了不能在外面的。

  沒有一滴眼淚,老人只是平平靜靜的,甚至是冷漠的看了醫生們一眼,然後是低著頭呼啦呼啦的收拾東西,塞了點錢給120,假裝急救,把那具已經逝去的身體抬上車,行屍走肉般的離開,實習醫生們就站在一旁,誰也沒說一句話。

  一瞬間,那個床位又空了下來,白色的寂靜重新包圍了那個房間。

  忽然間,我覺得每個人都只不過是茫茫宇宙中的一粒渺小的塵埃。

  上帝坐在高處俯視眾生,病人走了,那具已死的皮囊也落葉歸根,有人哀怨,有人歡喜,有人解脫,有人心酸。

  對於高處的人,一切是那麼的平和自然的發生,對於一粒塵埃來說,這就是全部的生活。

  生老病死,各緣其法。

  我忽然希望,我的心,再高一點,能夠平靜的直視生死,直視別離,我希望我的身子,再低一點,我的生死不需要被人惦念,緬懷。

  想起冰心的一句話:博愛的極端,翻成淡漠。

  於是我站在空蕩蕩的走廊裡,在穿梭的空氣中,對著顧宗琪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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