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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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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若去見他,他還會記得我麼?」蘇風沂歎了口氣,「畢竟都過了六年了。」 「難說,」唐蘅一個勁兒地搖頭,「若是去年你去見他,只怕他還認得出來。你現在的樣子,就是我見了,也要認上半天。」 她苦笑著打量著自己。 鏡中的她胖了足足三圈,臉又大又圓,厚眼皮,雙下巴,走起路來氣喘吁吁,戴上圍裙活像一個廚房裡幹活的大嫂。 風雪中她來到神農鎮,卻怎麼也鼓不起勇氣進雲夢穀。 六年過去了,她與這個人毫無聯繫,不知生死。就算要見他,也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何況,就算找到了子忻又該怎樣?嫁給他麼?逃了那麼多次婚之後,她能面對子忻麼?她能保證在嫁給他的那一天不再逃走麼? 還有,子忻還記得她麼?還會喜歡她麼? 畢竟,子忻從沒有說過自己喜歡她啊。 好吧,蘇風沂,你又自做多情了。她對自己暗笑。 所以,好不易來到雲夢穀的門口,她想了又想,對著大門長歎一聲,吩咐車夫掉頭而去。 她在神農鎮裡隨便找了間客棧住了下來。在飯館裡吃飯時忽然想到,既然神醫慕容這麼有名,就在這鎮子裡打聽子忻的下落怕也不難。她叫住了小二,向他詢問。 「姑娘問的是慕容先生的公子啊,知道知道。以前他一直在外遊蕩,去年忽然受了傷,所以回穀住了半年。」 她這才知道這幾年子忻一直在西北丁將軍的手下做醫官。在一次戰事中左臂為流矢所傷,因軍中只有他一位大夫,醫務繁忙,無暇護理,致使創口炎症併發,延及全身。丁將軍見他病勢沉重,痊癒無望,便派一隊人馬千里迢迢將他送回了雲夢穀。雖在父親悉心的照料下漸漸康復,子忻的左臂卻因經脈受傷,治療延遲,留下遺症,至今舉動麻木,甚不靈便。據說,病前子忻一直用這只手拿脈,受傷之後,他已無法替人手術。 「這位公子脾氣甚是古怪,自十六歲出穀做起了郎中,便從沒要過他父親一分錢,到現在也是這樣。」小二道。 「那他……還住在穀裡麼?」 「身子一好就搬出來了。他住在另一個鎮子裡。你說怪不怪,他既不行醫,也不開館授徒。竟跑到寺廟裡以替人抄經為生。一千字才掙五個銅板,竟還抄得樂此不疲。那寺裡的方丈說,他寫得一手清秀的靈飛小楷,交回去的稿子從無錯字。有一回有人發現他漏抄了一個字,便跟他說算了沒關係,補一個字在旁邊就可以了。他竟不依,將稿子討回來工工整整地重抄了一遍。連方丈都說,這樣的人打著燈籠也難找,給這麼少的工錢,還幹得這麼一絲不苟。」 「可是,這麼一點錢他夠生活麼?」腦子裡一浮出子忻那張蒼白頑固的臉,蘇風沂知道他就是這麼一個人——寧肯餓死也要將原則堅持到底——不禁急出一腦門的冷汗來。 「他住在一間小房子裡,只有一床一桌加一個條凳,終日都吃便宜的麵條。連他父親看了都難過。唉,也不知中了什麼邪,他家那麼有錢……他犯得著吃這份苦麼?」 她訝然。 子忻還是子忻。他什麼也沒有變,還是那麼令人費解。 「你可知道他住在哪個鎮子裡?」她終於問道。 「不知道。」小二搖了搖頭,見她大失所望,又道,「我替你打聽一下。」 他到後堂走了一圈,回來告訴她:「是東塘鎮。」 她心中猛然一震,忽然拋下杯子,跳上馬,急馳而去。 天地間飄著無邊無際的大雪。那條道路她十二年前曾經走過,如今大雪中卻變得徹底陌生。 有好幾次她懷疑自己走入岔道,正在走向某個陌生的村落。 路上行人稀少,馬蹄賓士在雪中,濺起串串雪花。黃昏時分,風雪中的小鎮如此安謐。澄黃的燈火夢寐般閃爍著,炊煙彌漫,攪亂了漫天的雪氣。 北風卷地,嚴寒刺骨,青石小道已被積雪埋沒。勤快的小販仍在道旁兜售擔子裡的最後一把青菜,米袋裡的最後一斗米。他用顫抖的嗓音吆喝著。不時地將紅腫的雙手放到口邊,用自己的呼吸取暖。 她沿著街邊的招牌一路看過去,它們大小一致、毫無特點,她無法確信哪一間鋪子是十二年前她們相遇的地方。 最後她只好隨便敲了一間鋪子的門,打算向主人詢問子忻的住處。 開門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怔住! 她看見了子忻! 子忻也愣了愣,既而向她微微一笑。 她頓時滿臉通紅,支支吾吾地看著他。她知道自己變了很多,子忻只怕已不認得門前的這個大胖子女人了。剛要張口,子忻卻搶先打了個招呼: 「你好,風沂。」 「我……我……你好。」 「外面很冷,進來坐。」他將門拉開一角,等她走進屋內,便將門輕輕合上。 那果然是間很小的屋子,除了最簡單必用的幾件家俱之外,一無所有。可是房子卻收拾得很乾淨,當中一個取暖的火盆,炭火微溫,薄薄的窗紙擋不住室外的寒氣,他披著一件陳舊的皮袍,手指凍得發青。 他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卻無法遞給她。因為他一隻手受了傷,另一隻手必須扶著手杖。 看得出他很尷尬,她淡淡一笑,從桌上端起茶杯,輕輕地呡了一口。 「我擔心你已經不認得我了。」她抬起頭,看著他的臉。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還是那樣容易被他的臉,被臉上那雙遙遠而深摯的目光打動。 「怎麼會呢?」他凝視著她道,「我永遠認得你。」 臉無端地又紅了,她握著茶杯,低頭不語。 他笑了笑,忽然想起了什麼,從地上拾起一個竹筐,道:「你先坐著,我出去買些炭回來。——屋裡太冷。」 她連忙站起來,搶過竹筐,道:「我陪你去。」 「不必了,外面下著大雪……」 「我剛從外面進來。」 「好吧。」 他走到門邊坐下來,拿出一雙靴子正打算換上。他的左手很不靈便,穿了半天才穿上一隻,她跪下身來,推開他的手,道:「我來吧。」 說罷,不由分說地替他穿上了另一隻靴子。 他想說「多謝」,又覺得生分,話到了嘴邊,沒說出口。 出門走在雪地裡,他忽然挽住她冰冷的手,問道:「風沂,這些年你過得好麼?」 「挺好的,你呢?」 「也挺好。」 「上馬吧,地上很滑。」她牽著馬對他道。 「不不不,」他立即想起了小湄,此生此世,他絕不再讓女人替他牽馬了,「集市離這裡不遠,走著去就可以了。」 她只好陪著他一起走到集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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