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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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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什麼嘛?」 「唔……你識字,可曾聽說過『程姬之疾』?」他換了一種說法。 「沒有,」女孩子疑惑地搖了搖頭,「程姬是誰?」 他垂頭苦思,搜腸刮肚地想找出個妥當的解釋:「是這麼一回事。以後你每個月……都會這樣……你要習慣。」 「是麼?每個人都會這樣?你也會麼?」她驚奇地問。 「不不……」他頭大如鬥,「只有女人才會這樣。如果你這樣……那就說明……你成了一個女人……」 平生從沒遇過這樣的事,他越說越結巴。 「你是說,在此之前,我不男不女?」 「不不不!」他連連擺手。 「明白了,你是說,我不會死。」 「對對對!」他趕緊點頭。 「可是,像這樣我的血會流光的。」女孩子的鼻子一酸,眼淚又稀裡嘩啦地流了出來。 「不……不會……過不了多久就會漸漸地……止……止住了。」 「今天下午能止住麼?我還要趕路呢。」 「……只怕沒有那麼快。」 「那究竟要等幾天呢?」 「你的肚子很痛?」 「嗯。」 「六七天左右,有可能更長。」 「你能替我想點法子麼?」 「我給你開副藥好了……」 女孩子雙眉一展,喜道:「你能開藥止住流血?」 「……這個恐怕不能……我只能開些止痛的藥。」 女孩子瞧了他半晌,抿嘴一笑,輕輕地道:「對不起……把你的床弄髒了……」 「沒關係。」 「你真的叫姚仁?咬人?」她皺著眉頭看著他。他的大名就掛在門板上。 「嗯。」 「我叫蘇風沂。」她咬著嘴唇,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聲調不知為什麼變得很斯文。 「哦。」 然後她趴在床上道:「我餓了。」 他到廚房去炒了兩個菜,她裹著被子,坐到桌邊,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吃完了飯,又喝了一碗藥。子忻悶頭悶腦地替換過一塊乾淨的床單,道:「你接著睡好了。」 她一骨碌地爬回床上,鑽進被子裡,瞪著大眼睛偷偷地看著他。 子忻道:「把髒衣服也換了罷。」 一抹紅雲飛到臉邊,女孩子刷地一下坐了起來,捂著被子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來洗。謝謝。」 「幾時變得這樣客氣?」子忻道,「濕衣服不能老穿在身上。」 她又縮回被子裡,把髒衣服扔了出來。 「謝謝你炒的菜……你的菜真的……真的很好吃。」她盯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謝了一聲。 他板著臉,沒有回答,悶著腦袋到廚房裡洗了一個多時辰的衣裳,晾在後院。 接下來的兩天裡,那個叫蘇風沂的女孩變得十分安靜。因為她肚子痛得很厲害,不得不乖乖地躺在床上,每天吃藥。到了晚上她說害怕,睡不著。子忻只好睡在客廳的桌子上替她看著門。 到了第三天,她終於可以起身了,便開始自己洗衣服。 「為什麼你炒的菜總是這麼幾樣?一點味道也沒有?」隨著身子的恢復,她的脾氣好像也恢復了過來。 「你想吃什麼自己做好了。」子忻哼了一聲。 「為什麼你洗菜的樣子,好像菜裡面有毒藥?」 「為什麼你不吃肉?你又不是和尚。」 「天啊,你竟連蔥和胡椒也不吃……太過分了吧!」 第四天,當蘇風沂又是這樣不停地嘮叨的時候,子忻正在切菜。他的忍耐終於到了極限,忽然將菜刀一放,冷冰冰對她道:「你什麼時候可以走?」 蘇風沂的臉色頓時蒼白,對他怒目而視,過了一會兒,忍住氣,瞄著地上,突然道:「你腳下有只蟑螂。」 那是一隻肥碩的蟑螂,長長的鬍鬚探來探去,正吃力地沿著他的一角布袍往上爬。他一看見蟑螂,身子忽然顫抖了起來,臉上泛出異樣的紫色,胸口憋悶,開始大聲地喘氣。 她連忙扶住他的手,道:「你怎麼了?」 他的手往荷包裡掏了兩下,什麼也沒來得及掏出來就雙眼一黑,「咕咚」一聲,倒在地上。 除了種種食癖之外,這是蘇風沂瞭解子忻的第一件怪事。 ——子忻怕蟑螂。 那一天,她驚慌失措地看著這個男孩子倒在地上,氣息奄奄,便眼疾手快地從他的荷包裡找到一個藥瓶。也不管裡面裝的是什麼,將一粒藥丸塞進他的口中。然後沖出門外叫來一個大漢,將他抱到床上躺下來。他很快蘇醒過來,又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過了整整兩個時辰,他才真正地清醒過來,看見蘇風沂梳著兩條油光光的小辮,跪在床前怔怔地看著她。 「你沒事吧?」她垂首道。 「沒事。」 「我知道我給你添了很多麻煩,所以我決定這就走。」 「……」 「謝謝你照顧我。」 「不謝。」 她站起來,想了想,忽然問道:「過了很多年,等我長大了,你還會記得我麼?」 「難說……」 「那你至少得記得這個漩渦,好不好?」她拉開褲腿,給他看左踝上刺著的那個小小的漩渦。 「我是個江湖郎中,不會在一處呆很久,」他覺得這個小孩有些莫名其妙,「何況世界這麼大……我們不會再相遇的。」 「那就忘了我吧,」 她很大方地背起包袱,對他揮了揮手,「再見。」 「再見。」 她一蹦一跳地走出門去,快要從門邊消失時,又回過頭來,沖他狡黠地一笑,做了一個鬼臉。 黃昏時分,屋子複又安靜了下來。 夜風徐來,花氣襲人。屋角的那一抹斜陽在炊煙中輕輕地跳動著。 他覺得有些餓,走到廚房,發現鍋裡熱著兩碗小菜,還燉了一鍋薏米冬瓜湯。她顯然認真地觀察過他的晚餐,三樣菜都是照他自己的程式做出來的,什麼也沒有加,什麼也沒有減。 這丫頭的手藝總算不是太壞。 他忽然感到一絲惆悵,覺得自己對她過於冷漠。不過,這不是慕容家人的一貫性情麼? 到了夜晚更衣的時候,他才發現小女孩說得沒錯。 他不會忘記她的。 因為她已在他右足的足踝上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漩渦。 ——刺青當然會痛,可惜他這條腿完全沒有知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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