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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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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人群中的少年正漫無邊際地想著自己的往事,忽聽得老遠處有人不耐煩地吼道: 「喂!你小子站在這裡做什麼?這是人家做生意的地方,每個位子都要交錢的。哎!說你呢!跛子!」 他一抬眼一瞧,見是一個粗脖紅臉,滿身酒氣的胖子向他走來,他狠狠地盯了來人一眼,道:「我的名字……」 「管你叫什麼名字!你交錢了麼?我是收租的阿三,這裡的廊頭。你若是打算在這裡擺個攤子,就要交錢,明白麼?」 少年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廊頭?」 「這就管租店鋪的。」一旁一個賣櫻桃的人小聲道。 「奇怪,你是哪個村的?阿三我走南闖北,這口音我還真沒聽過。古怪得緊!」 這阿三自己一口村話,少年聽得尚且吃力,不料原來自己說的話,對方也聽不大懂,不禁怔在當地,想說官話,又覺得太過假正經。張口不是,閉口也不是。 「三哥還稱自己有見識,這是明明是關外蒙古人的口音,上次有位賣耗子藥的,說的話與這位小哥一模一樣,他就是從關外來的。」 既然已有人答腔,少年乾脆閉住了嘴。 在市井裡就有這樣的好處,你永遠不會感到孤獨。關心你的人永遠很多。有時候他人的熱心甚至讓你窒息。 阿三哈哈一笑,覺得這個回答十分滿意,眼珠子一溜,溜到馬上,接著道:「老弟這匹馬倒是神駿,如果肯二十兩銀子脫手,這攤位就是你的。頭一月的租錢就不用交了。」 少年道:「這馬我不賣。」 「就是就是,三哥又不是沒瞧見人家的腿不好使,還要人家的馬……」黑暗中,有個人咕嚕了一聲。」 阿三的眸子惡狠狠地掃過去,卻一連看見七八個腦袋畏畏縮縮地扭過去,找不著目標。 少年將頭上的帷帽揭下來,笑道:「三哥貴姓?租攤位的銀子我暫時沒有。馬也不想賣。不過,我看三哥的這顆虎牙不太好,只怕已煩憂了三哥多日。不如我替三哥拔下來,再開一劑藥,消消腫。這診金我就不要了,三哥讓我在這裡擺攤三日,如何?」 雖是黃昏,天色還不是很暗。少年身量修長,長髮微卷,飽滿高昂的額頭之下,雙眸燦若秋星。他原本緊閉雙唇,顯出一副苦思的樣子,不免給人抑鬱之相。想不到他啟唇一笑,態度溫婉,再加上一連叫了五聲「三哥」,阿三呆呆地看著他,怎麼也硬不起心腸。 一句話正問到痛處,阿三禁不住哼了一聲,口氣終於和緩了下來:「請問小哥做何營生?」 「小本生意,江湖郎中。」 「一看你就像。」 儘管朝朝暮暮都想跑江湖,一聽見有人這麼說,他心裡還是覺得有些彆扭。 「你不想租個店房麼?一季的租金只要六十兩。鋪房也有不少:大房每季四十五兩,中房三十六兩,小房三十兩……」 「我暫時沒有錢。」少年很坦白。 「好罷,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哄人的。你真的會拔牙麼?……我是說,你拔得動我的牙麼?」阿三盯著少年蒼白修長的指尖道。 「拔得動。」少年淡淡道,從馬背上拿下來一個紅杭細絹的包袱,掏出一個描金的醫篋,從中抽出一個精巧無比的鐵鉗。 旁邊的人伸長了脖子,仔細地打量著少年這套一看便知價格不菲的工具,都道:「乖乖,這個東西可是真貨,我想不出除了拔牙,它還能拔什麼。」 他找旁人借了杯水,仔細地淨了淨手,將一小團藥棉塞在阿三的口中,輕聲道:「你別看著我,行麼?」 阿三點點頭,緊張得滿頭大汗。 少年鉗住那顆虎牙,笑道:「我還得再等一會兒,等藥性發作了才好。不然你會痛的。」 聽了這話,阿三松了一口氣,卻不料少年手腕忽地一擰,已將那顆虎牙無聲無息地連根拔下。 旁觀客都瞧得喝起采來。 阿三「嗯」了一聲,將腮幫子捂了半晌,拍了拍少年的肩膀,道:「好手藝!你就在這裡擺攤子吧,這一個月的租金,我替你出了。」 「那就多謝了。三哥貴姓?」 「我叫姚仁。你呢?」 「真巧。」少年捋了捋被風吹到臉邊的長髮,蒼白清秀的臉上掠過一絲神秘的笑,道:「我也叫姚仁。」 「好!有緣!過幾天我請你喝酒。」姚仁興奮地高喊了一聲,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大名已被這少年不動聲色地盜用了。——其實也談不上盜用,這鎮子原本以姚姓為主,光叫「姚仁」的就有七八位。多此一人,不算稀奇。 「謝了,我不喝酒。」少年婉言相謝,深知自己的食忌早晚會招惹麻煩,不免感到一陣羞愧。可惜這話姚仁卻沒聽見,已大步地走了。 看著姚仁的背影,少年回過頭來,身無分文,饑餓無比,卻仍像只呆頭鵝般傻乎乎地站在眾販之中。半晌,旁邊賣櫻桃的老漢終於問道:「姚仁,你真是來擺攤的麼?」 少年一愣,一時還未想起這就是自己的名字,腦子用力一點,道:「是啊,老伯。」 「那末,你為什麼不吆喝?就算你很會拔牙,也得用力吆喝,才會有人理你。何況這是你來的第一天,誰也不認識,也不知道你是幹什麼的。不吆喝怎麼行呢?」 「我很餓,沒力氣吆喝。」他老實地答道。 「這是半碗櫻桃,我賣剩下的,你先吃了吧。」 「抱歉得很,我……不吃櫻桃的。」 「就算餓死也不吃麼?」覺得少年不識抬舉,老漢頓時不高興了。 少年訕訕地一笑,沒有答話。 「隨你便罷,看來今天你是掙不到錢了。現已日暮,這集市已漸漸散了。」老漢站起身來,收拾起羅筐和擔子。 少年皺起雙眉,正在想自己該往何處落腳,聽得另一個方臉長鼻,賣糖炒栗子的中年漢子碰了碰他的胳膊,粗聲粗氣地道: 「你要吃花生麼?我這裡還有半包,是我老婆用鹽煮的。……看你這小子白臉淨面的,也不像是受過苦的人,怎麼忽然間就淪落到了這個地步?你娘老子都死了麼?」也不管他要不要,將一個紙包硬塞了過去。 「哦!鹽煮花生?這是我姐姐最愛吃的,她生悶氣的時候,一次能吃滿滿一碗呢。聞起來真香!裡面用茴香和草果,對麼?我母親特別喜歡茴香。多謝大叔!」少年充滿感激地說了半天,頓了頓,又好不意思地搖了搖頭:「不,我不能吃花生。很抱歉,謝謝你。」 「連花生也不吃,你是有病麼?」 「這個……咳咳……我……總之……」 「我這裡還有一個燒餅,燒餅你總能吃吧?」 「請問上面可有蔥和芝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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