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迷行記 | 上頁 下頁
六十九


  他聞了她肌膚上熟悉的芬芳。她嘴唇濕濡,臉頰發燙,胸膛起伏,溫暖的呼吸帶給他眼眸陣陣潮氣。

  他避開了她的雙唇,從她的耳緣一直吻到頸下,然後慢條斯理地脫掉了她的衣裳。

  他解開紐扣的動作是輕柔的,指尖劃過她的身體,湖面泛出一片漣漪。

  「你冷麼?」他問。

  「不冷,這屋子為什麼會這麼熱?」

  他找到一塊素絹,替她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將一種帶著薄荷氣味的清涼香露塗遍她的全身。

  「你生前的時候,最喜歡這種香味,子悅也喜歡。」他輕輕地道。

  「真的很好聞呢。」她深吸了一口氣。

  接著,一陣冰涼,有一樣東西放在了她的額上。

  「這是什麼?」

  「玉蟬。」他找到一把梳子,將她的長髮整齊地梳好,「是我親手雕的。等會兒,你就含著它,好麼?」

  「就算我真的死了,也不要含這硬邦邦的東西呀!」她大聲抗議。

  「噓,小聲點。如果含著它,你的靈魂就會平安地升到天堂。含著它,行麼?」他哄著她道。

  「無風,你沒事吧?」她的頭一扭,玉蟬掉了下來,他拾起,複又放在她的額上。

  「沒事。」

  「可是,就算你正在給我裝斂,也該是穿上衣服吧?」她胡亂地說道。

  他沒有回答,過了半晌,道:「我知道你害怕。所以我打算抱著你,和你一起躺進棺材裡,然後叫人把我們埋掉。」

  「你瘋了。」她歎道。

  「隨便你怎麼說好了,這就是我的打算。」

  他伸手在空中尋找著什麼。她將懸在床側的一隻木環遞到他手中。

  「坐到我身邊來。」她道,伸過手臂,去攬他的腰。

  他無聲無息地移到床上,俯下身去,在她的耳邊夢囈般喃喃細語。

  他告訴她她是這世上最美麗的女人。他愛她永生永世。和她在一起,他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然後,他一遍又一遍著吻著她的全身,好像一個失去了雙手的瞎子,只能靠著嘴唇才能將她辨認出來。

  一陣疾風吹過,夜雨敲窗,沙沙作響。

  她一動不動地躺著,汗水不知不覺浸濕了全身,他的手越來越溫暖,呼吸卻很平靜,他始終保持著一種典雅過人的風度。她忽然道:「無風,我餓了。」

  他怔住:「你餓了?」

  「我要吃東西,」她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我覺得你神密兮兮的,讓我害怕,非得吃點東西才行。」

  「為什麼每到這種時候你總要吃東西?」他歎了一聲,「為什麼你總不肯好好地配合一下?」

  「你以為死人那麼好裝麼?」她擰著眉頭道。

  他下床,給她端來一碟杏仁糕:「夠不夠?」

  「有幾塊?」

  「四塊,不夠我再去給你拿……」

  「夠了。只是……我還要喝茶。」她愁眉苦臉地道。

  他摸了摸她的臉,柔聲道:「慢慢吃罷,我去給你煮。」

  他到外間忙了好一陣子,依舊黑燈瞎火地給她端來一壺茶,替她濾掉茶葉,將茶盅端到她手上。

  「很燙麼?」

  「我兌了點涼水。」

  他好像很明白她的習慣。

  她將手中的糕吃了個精光,然後將茶一飲而盡,頭往床上一倒,道:「繼續。」

  他無聲地笑了,慢吞吞地坐回到她的身邊,道:「由於你打斷了一次,我得重來一遍。」

  「饒了我罷!」

  「難道你不舒服麼?」

  「沒有。只是有些陰森森的……」

  「咬住這只玉蟬就不會了。它會讓你的靈魂安寧下來。」他的嗓音優雅低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動人。

  玉蟬滑入口中,一陣冰涼。

  「我不喜歡口裡有一隻蟬!」她叫了起來。

  他歎了一聲,將玉蟬拿出,放到她的手中,道:「好罷,那就握在手裡,總可以了罷?」

  「這還差不多。」

  他又從抽屜裡找出一隻,放在她的另一隻手上:「一隻手握一隻。」

  「說罷,你究竟做了多少只玉蟬呀?」

  「一抽屜。」

  「虧得我回來了,不然你繼續做下去,豈不是要裝滿一大缸子?」

  「荷衣……你真的回來了麼?」他迷茫地說道,話音無比空洞,幾乎令她打了一個寒戰。

  她抻出手去摸了摸他的額頭,他蒼白的肌膚在黑暗中微微閃光。她知道他正看著她。雖然看見的只是一個模糊的身影,她卻覺得他的目光穿透黑暗,筆直地照在她靈魂最幽深之處。

  驀地,屋內似有一股陰風冷嗖嗖的吹了進來,她像一隻驚惶失措的松鼠緊緊地抓住了他,道:「你……你以為我是鬼麼?」

  「難道你不是?」他一把捏住她的拳頭,她的手心滿是汗水,玉蟬在指縫間滑來滑去。「你不放心我,老是回來看我,所以你得把那兩隻蟬握緊,不然,你又會不見了。」他垂下頭,在她耳邊輕輕地道:「荷衣,這次……這次你別離開我,好麼?」

  「等會兒!我去點蠟燭!」

  「不!」他一把死死地按住了她,大吼一聲,道:「你又要走了麼?蠟燭一點,天……天一亮,你又不見了!」

  她撫摸他的胸膛,他的心砰砰亂跳,不知道是悲傷還是憤怒。她柔聲道:「我不點蠟燭,就在這裡陪著你……別擔心了。你看,這蟬我緊緊地握著呢……」

  她把玉蟬夾在拇指上,撫摸著他身上的那兩道凸起發燙的疤痕。它們如沙漠中兩道乾涸的河床,即使手觸,也覺得猙獰可怕。她想像著他受傷時支離破碎的樣子,心痛如割,黯然神傷,憐惜地道:「還痛麼?」

  「不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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