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迷行記 | 上頁 下頁
二十三


  唐三道:「阿潛好些了麼?這位是吳大夫,她已答應替他解毒。」

  青年笑了笑,道:「我們剛吃了晚飯,他身上大部分毒素已然排清,只有一些餘毒不知來路,尚屬難解,既然吳大夫已到,我想不會有問題的。」 他的話聲柔和,長相亦與唐潛相似,卻沒有像唐潛那樣惹人注目的高額頭。

  唐三釋然一笑:「那我就不擔心了。人我已帶來,吳大夫的脾氣與醫術一般了得,你們可要好好招待人家。」他摸了摸臉上的五個指印。

  青年彬彬有禮地看了看他的臉,道:「三哥近來好像頻頻交桃花運?」

  「是麼?」他自嘲地一笑,不置一辭,退出了門外。

  青年看著吳悠道:「在下唐潯,『潯陽江頭夜送客』的潯。」

  吳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並不答話。

  唐潯微微發窘:「請,家弟已恭候多時。」

  他在前領路,她舉步跟上,心不知為何砰砰亂跳。

  轉過那道繡著荷花的屏風,她看見唐潛安靜地坐在窗下,手上拿著一隻修長的竹棒。聽見她的腳步,抬起頭,直直地「看」著她,然後站了起來。

  「是我,吳悠。」

  他一笑,竹棒點了點身邊的一把椅子:「當然是你,請坐。唐潯,上茶。」

  唐潯將茶杯放到她面前的一道長幾之上,道:「請。」

  她聽見自己冷冰冰地道:「你中的是什麼毒?」

  「我若知道,自己就解了。」

  「伸手過來。」

  他伸出手。手腕上有一道長長的傷口,癒合了一半,上面的肌膚還有些發紅。她將三指搭在脈上,覺他內息平穩深厚,知無大礙。便提筆寫了張方子,唐潯接過,出門熬藥去了。

  片時間,屋子裡只剩下了窘然相對的兩個人。

  唐潛長長地吐出口氣,緩緩地道:「昨天你回去,一路上沒事?」

  她默然點頭:「沒事。你呢?」

  「我也沒事,我逃得很快。」

  沉默良久,她忍不住又問:「你腿上中那些針……不要緊?」

  他想說什麼,卻又忍住沒說。

  她替他回答:「其它的大約都已被你運功逼了出來,不過有一根還留在體內,對麼?」

  他苦笑:「你說的不錯。」

  「解開衣服,我……我替你……替你弄出來。」她小聲地道。

  「不用,我自己會想法子。」他一口拒絕。

  她走到他面前,伸手要將上衣解開,他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我說不用就不用。」

  「我是大夫。」她擰開他的手指,解開了衣裳。

  她深吸了一口氣,怔住,不由得雙眼一陣發酸。

  他的胸膛傷痕累累,有幾道很新的傷疤,雖然已塗了藥,看上去又黑又腫,十分可怕。

  昨晚她走後……他一定苦苦地鬥了很久,方才脫困。

  她閉眼長歎:「對不起,我不該拋下你。」

  他輕描淡寫地一笑:「打架哪有不受傷的?何況你在那裡只能幫倒忙,走了倒好。」

  她拿出桌邊的一把小刀,放到爐中烤了烤,等它涼下來,方道:「我要在你任脈上方開一道小口,將那枚針拿出來,你……你不要害怕,不會很痛。」

  「你是兒科的大夫罷?」他微哂。

  她小心翼翼地用刀在他的身上劃了一道極細的小口,將那根針吮了出來。

  「哧」的一聲,針被扔進火盆裡。她回頭一看,發現他耳根通紅,滿臉窘態。

  唐潯將藥端了進來,又迅速地退了出去。

  見他將藥一飲而盡,她的心中忽然湧起了一陣憐愛。

  「他們說,你長得很美。」這話明明很大膽,他的語調卻是柔和的,含著一絲說不清的惆悵和遺憾。

  她怔怔抬起頭,想要發怒,卻看見了一雙平靜溫和的眸子。

  他的目光如一縷陽光照射過來。而她則像一株黑暗中的藤草,饑渴地伸出了一片葉子。

  暫態間,她的頭腦一陣混亂。混亂中,她聽見他繼續道:「對一個瞎子來說,你的聲音也很美。」

  「我……」她正要張口,門忽然「砰」的一聲開了。唐潯沖進來,大聲道:「準備傢伙,我們已經被包圍了!」

  門外傳來一片雜亂之聲。

  唐潛站起來,竹棒一挑,將一旁的刀挑得飛了起來,一把抓在手中,問道:「我們這裡可有後門?」

  「後門早被堵住了。」

  「是龍家?還是五毒教?」

  「是雲夢穀。慕容無風親自來了,他們剛抓走了唐灃、唐渡和唐湛。」

  「你悄悄打開後門,把吳大夫放走。」他彎下腰,系上皮靴。

  「只怕做不到。唐三就守在門外,他要留下吳大夫作人質。」

  唐潛道:「我記得你說過,這窗子外面就是街口。」他一把抓過吳悠,將窗子打開,道:「你從窗子外逃走。」

  她大聲道:「你會死嗎?」

  他愣了愣,隨即道:「當然不會!」

  「那你和我一起逃!」

  「莫忘了我姓唐。」

  他托起她的腰,輕輕一送,將她送到窗外,「砰」的一聲,關上了窗子。

  那窗子很高,她跳回地面時,伸長了手,想要夠到窗子已不可能。她背靠著牆,淚流滿面,想著即將來臨的廝殺,渾身顫抖。

  街道還是往日的街道。對面那個胭脂鋪子,是她常去的地方。原來這裡竟是神農鎮的中心,離聽風樓也並不遠。她失魂落魄地往前走,不一會兒,忽聽身後一陣馬蹄聲,一個聲音驚呼道:「吳大夫!你……你在這裡?」她的頭腦一片混亂,自顧自地繼續往前走,那馬車一直跟在她的身後,驀地,馬車緩緩停下,一隻蒼白的手將車門推開,耳邊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吳大夫,上來坐。」

  黃昏,還是黃昏。

  這是一個燦爛的晴天,殘陽如血,染紅了天際,落日寧靜,在傍晚的炊煙中輕輕地懸浮。

  秋。深秋。

  滿院黃花堆積,落葉飛舞,如記憶般紛亂。

  秋風中沒有一絲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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