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迷行記 | 上頁 下頁 |
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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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說,你到現在還是個處男,這是真的?」 他的臉「騰」地一下紅了,道:「你難道不知道君子有三戒?少時氣血未定,戒之在色?」 「第二戒你就不記得了?『及其壯也,血氣方剛,戒之在鬥。』----要你不去鬥,你非要去,白白丟掉一條命。」 「每次你要幹壞事,都會先引證《論語》。」唐潛立即警惕起來。 「君子三戒可是你先提的,」唐淮一句話堵了回去,繼續往下說,「他們還說,你從小到大,連個女人的手都不曾認真摸過……」 ——他其實在姊妹中頗有人緣。一大群堂姐表妹見了他也是「阿潛、阿潛」地亂叫。要他幫忙更是細心周到,有求必應。雖然兄弟姐妹之間可以談笑無忌,他卻很明白自己是個瞎子,不想給人增添煩惱,所以從不曾與任何女子有過親密的關係。在他的記憶中,小時玩耍時曾糊裡糊塗地誤拉過一次女孩子的手臂,不料正撞在人家的火頭上,被她劈頭蓋臉地大罵了一頓。從此之後,他變得更加靦腆,竟真的連女孩子的手都不曾摸過。 原本就對生命充滿留戀,現在就更加遺憾了。他不耐煩地喝了一口酒,怒道:「你說夠了沒有?」 唐潯道:「反正早晚是個死,不如今晚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 「你可曾聽說過『夜女三更』?」 *** 從聽風樓出來往右拐,走進一個叫做「豹子頭」的里弄,就可以看見一個終日滿是笑語笙歌的小樓。 小樓的名字叫「滴夜」。神農鎮的人卻心照不宣地稱它為「爹」。 所以,倘若有人問你「什麼時候去你爹那兒?」,你千萬不要誤會。 夜女三更就住在小樓的樓頂上。 她的名字不在水牌之內,只因她的夜資格外昂貴,對男人也特別挑剔。她的屋內垂著厚厚的簾幕,擺滿鮮花,卻從不點燭。沒人知道她的名字和長相,因為她三更才來,五更便走,在那幾個時辰內,她會使出渾身解數,讓你 欲仙欲死。所以人們給她起了個外號,叫作「三更」。 滴夜樓的老闆是個長著一雙鳳眼的標緻女人,身段纖柔,嘴甜如蜜,名叫「菊煙」。她是見過世面的蘇州人,做生意有自己的一套。知道這裡水陸通匯,行客混雜,滴夜樓的節目也是年年一變,花樣翻新,以滿足眾人的獵奇之心。 人們傳說,三更並不是本地人。因為她出身官妓,說一口純正的官話。至於官妓為何流落到了村頭,無從而知。而真正享受過這位官妓招待的人,寥寥無幾。首先,夜資一次一百兩,已嚇跑了所有的窮人。其次,她的門前有個一人來高的長形方框,用來衡量來者的身高與體寬。對此她有苛刻的要求,總的來說,頭頂和兩肩碰不到方框的恕不接待。寬度超過二寸以內,高度超過三寸以內的可以容忍。超出此範圍的也請就地返回。出得起一百兩銀子的人用這個標準一量,十個也走掉了九個。最後,她不喜歡粗人,每一位來客必須抽籤對詩。抽到上句的對下句,抽到下句的對上句,回答正確方可入內。而那竹筒裡的詩又以冷僻居多,抓耳撓腮、張口結舌者大有人在。算來算去,一月之內也難得一人有此美運。 「你要我去見的人,就是這位夜女三更?」唐潛一個勁地皺眉,「你一向是個規矩的讀書人,幾時變得這樣荒唐?」 「別潑冷水,我可是把我的機會讓給了你。若不是咱倆身材相仿,我又先墊了一百兩銀子,你想今晚見她,門都沒有。」怕人看見,一路上唐潯帶著他只在小巷裡穿梭,「就算如此,也要看你抽籤的運氣。」 「你抽的是什麼?」唐潛問。 「山外青山樓外樓。」 「這就叫冷僻?」 「我抽出來的時候,連守門的丫頭都說這是百年難遇的好簽。天地良心,我竟把這上好的機會讓給了你。你若不好好珍惜今晚的時光,我可跟你沒完。」 「等我回家告訴四叔,看誰跟你沒完。臨走時四嬸還叮囑我,要我好好看著你。」他故意板起臉。 「我要是你我就去。死也要死成個快活鬼。」唐潯嘀咕了一聲。 那是個兩層的小樓,並不高。他聽見自己的靴子踏在樓板上,叮叮咚咚作響。刀傷未愈,他跛得很厲害。明日一戰,他已不抱什麼希望,所以像個臨死的人那樣,他渴望接受某種即將到來的狂歡。 來到門前,掀簾而入,他聽見一個少女的聲音柔聲問道:「是張公子?」 他有些緊張,點了點頭。——為了隱蔽起見,唐潯報了一個假名,他也只好跟著姓張。 「你交了銀子沒有?」 「嗯……我兄弟已經替我交了。」 「可有存根?」 他掏出一張紙遞過去。 「看上去你和他的身材相仿,不過我還是得再量一次,公子不會介意罷?」 「不介意,請便。」 一隻柔滑的手將他引到門邊,他感到一塊橫木擋在他的鼻樑上。 那少女道:「還好,只超過了三寸。」 接著他聽見嘩嘩的竹簽聲,少女道:「你抽一根。」 他隨手抽出一根,上面刻著一行小楷,手指輕輕一拂,說道:「『目送歸雲飛』,上句當是『憂隨落花散』罷?」 女孩子咯咯地笑起來,將頭擠到他身邊,頑皮地道:「原來你不但長得好看,還挺有學問。」 很少被女人這樣恭維,他頓時耳根通紅,連忙低下頭。 「接下來我得替你洗個澡。小姐是個愛乾淨的人。」 他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我自己洗就行了。」 女孩子抿起嘴笑道:「看來你不是這裡的常客,我們樓裡沒有你這樣害羞的男人。浴室就在隔壁,水我已經放好了。洗完之後將你的衣物裝在籃子裡,然後換上衣架上的那件睡袍,再來見我。」 他答應了一聲,又道:「請問浴室在左邊還是在右邊?」 「這裡只有一個門,你沒看見?」 「我是個瞎子。」 那女孩倒吸了一口涼氣,瞪大眼珠,將他的臉仔細打量,還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兩晃,吃驚地道:「你是瞎子?我怎麼一點也沒看出來?」 「慢慢就會看出來了。」他笑了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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