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迷行記 | 上頁 下頁 |
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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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在崎嶇的山道上賓士,荷衣顯然對他憎惡之極,一路上懶發一言。行了約有半個時辰,馬車漸漸停下來,大約是到了雲夢穀的大門。他聽見守門的人問道:「是哪一位?」馬夫簡短地答了一聲:「是夫人。」於是馬車通過,又駛了近一盞茶的功夫方緩緩停定。兩人下了車,沿著一條鵝卵石的小路步行片刻,他忽然聞到一股沁人的桂香,便問:「我們是不是已經到了?」 荷衣沒有回答,打開一道門,將他推了進去。 他好像走進了一道有著潺潺流水之聲的院落,四周闃無人聲,只聽得木葉在風中沙沙作響。一路上他都在通關打穴,企圖恢復一成內力,卻不料那迷藥異常頑固,竟毫無作用。才走幾步,雙腿直如灌鉛一般,所幸入門即是曲廊,他不得不扶著廊沿方能勉步向前。 來至一扇門前,荷衣敲了敲門,回首對他道:「我不是唯一恨你的女人,她一定會好好招待你的。」 裡面有個很低很溫柔的聲音輕輕應道:「是誰?」 「是我。」 「他是不是已來了?」 「來了。」 那溫柔的聲音似乎含著笑:「拜託你莫要告訴先生,他若知道一定會生氣的。」 「當然。」荷衣道,「我告辭,人交給你了。」 「慢走。月兒,送夫人。」 「不必了。」 *** 湖上夜霧初發,流煙澹沱。天際間疏星朗朗,一鉤新星淡淡地掛上遠處濃黑的山巔上。 「這麼晚了還沒睡?」一雙手從他背後環了上來。 她緊緊地擁抱著他,呼吸吹入頸間,熱得有些發燙。而他的身子卻是冷的,在亭中久坐,不免渾身僵硬。 他抓住她的手腕,輕輕地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說罷將頭埋入他的頸中,親吻他微微敞開的胸口。她的唇溫暖濕潤,融化著他幾乎快要失去的知覺。他伸過手去,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 「在這裡坐了很久?」她問。 「不算久。」 ——不知道她究竟幹了什麼,為什麼會這麼晚才回來。他沒有問。 回來就好。 「坐累了嗎?」她將他膝上的毯子掖了掖。 「有一點兒。」 「臂上的傷可好些了?」 「已不礙事了。」 ——下午回穀途中,他們的馬車忽遭突襲,饒是荷衣反應極快,他的臂上還是中了一箭。雖僅傷及皮肉,因箭頭淬有劇毒,一時間整條臂膀都發起黑來。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地配出瞭解藥,只怕性命難保。即使如此,也讓荷衣大大地虛驚了一場。回到谷内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個時辰,醒來時發現荷衣已不在身邊。 他猜到她多半去幹了什麼,想勸她不要意氣用事,忽覺胸中一陣煩惡,忙轉身拾起漱盂,無法抑止地嘔吐了起來。 「怎麼啦?」她失聲道。 他吐得很凶,身子緊張地弓著,腹部一陣陣地抽搐。她端來濃茶幫他止吐也不管用。喝進去的水不到眨眼功夫便吐得精光。折騰半晌方停歇下來,已是精疲力竭。 他近來胃口一直不好,吃飯吃得很少,人也格外消瘦。天山歸來之後,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原本就很嚴重的風濕已延至全身。氣候稍寒,右手關節便會腫漲僵硬,左手也漸漸不大靈活。在最困難的日子裡,他非但無法行醫,連起坐也不能自如。去年冬季格外寒冷,致使他的風濕、心疾、舊創交替發作,竟有三個多月臥床不起,連醫案也無法批閱,只好閉門謝客。 他是個高傲而倔強的人,一向不願麻煩別人。看著妻子日益尖瘦的臉,心中不忍,開始同意改由手下的學生輪流照顧自己。可是荷衣堅決反對,當天就把學生全部轟出門外。她深知慕容無風生性靦腆,不喜與外人交接,沐浴更衣換藥之類的事情必由她親自料理。除非自己倒下,絕不許外人碰他一下。 漸漸地,他開始隱瞞自己的病情,開始將一切痛苦說得輕描淡寫,開始格外認真地服藥。 「再喝點水。」她撫著他的背,輕聲勸道。 他直起腰來,接過茶杯,漱了漱口,不忘安慰她一句:「沒事,老毛病,偶然發作一下而已。」 「這幾日大霧天氣,只怕是刀傷又犯了。」她嘆息了一聲,「夜裡老聽見你在床上翻來覆去。」 「怎麼會?這幾天我睡得很好。」 「一定痛得很厲害,我得去問問蔡大夫。」 「真的沒事。」 「還說沒事!」她急得變了臉,「床單都給你抓出個大洞。」 他只好不吭聲。 她將他送回臥室,熄了燈,靜悄悄地躺在他的身旁。知他還在猜測自已下午的行蹤,怕他逼問,故意找了一個輕鬆的話題:「早上在蔡大夫那裡碰到了你的一大群學生。」 「那是今天例行的醫會,我沒有去。」 「他們纏著我,問所有的弟子當中究竟誰的醫術最高。」 慕容無風平日訓徒甚嚴,口不臧否人事。學生們總想從荷衣的口裡掏出一點機密。 「告訴他們:各有所長,難分上下。」 「我就是這麼說的。這一句話沒油沒鹽地說了無數遍,連我自己的胃口都給吊起來了。不如你現在就悄悄告訴我,我發誓絕不告訴別人,好不好?」 「我想睡了……」 「是蔡宣?」 「……」 「是陳策?」 「……」 「是王紫荊?」 「……」 「究竟是誰?」 沉默半晌,慕容無風終於報出了一個名字: 「吳悠。」 荷衣長歎一聲,忽然道:「你發現了沒有?吳悠變了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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