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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回去的路上慕容無風好象變了一個人。他一直都在低頭沉思,也很少與荷衣搭話。

  因那冰床上的那一凍,他的腿傷又猛烈地發作了一次。但他早已習慣了在痛苦中默默地忍受。一言不發地倒在一旁抽搐,神態仿佛是一個局外人。

  回到小江南,他們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睡了整整一天。

  荷衣已學會了沉默,也不再追問他各種細節。

  慕容無風的沉默卻十分可怕。

  她總覺得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第二天早,兩個人吃完了早飯,她正要收拾碗筷,慕容無風忽然將她叫住。

  「荷衣……」

  她笑了笑,道:「什麼事?」

  慕容無風淡淡地道:「我請求你離開我。」

  她愕然。

  「為什麼?」

  慕容無風道:「我欠你太多,今後只會更加拖累你。何況,我什麼也不能給你。連你最想要的孩子也……也不能給你。」

  他說這話時,嗓音哽咽,卻帶著一絲解脫,似乎已考慮了很久,終於將自己要說的說了出來。

  荷衣顫聲道:「不!我不!」

  慕容無風看著她,沉默良久,道:「我是一個廢人,你與我生活在一起,沒有半分好處。我看著你整天為我忙前忙後,心裡……心裡十分愧疚。你是一個快樂的人,應當有更快樂的生活。不必為了照顧我,葬送了你的後半生。」

  他不讓她回話,接著又道:「你比我想得開,這些事情……這些與我在一起不愉快的事情,煩惱的事情,你很快就能忘掉。我請求你忘掉我。」

  荷衣道:「我和你在一起很愉快,並沒有煩惱。」

  他神色淒然地看著她,眼中帶著懇求的目光。

  荷衣一笑,道:「我只有離開了你,你才會好受,是麼?」

  他垂首,良久,點點頭。

  「你看著我整天照顧你,便覺得我好象是在受罪,便心如刀絞,便覺得自己不是一個好男人,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是麼?」

  他不語。

  荷衣道:「你不必擔心,我當然可以離開你。無論如何,我也不能讓你難受。」

  她站起來,找到自己的包袱,將它攤開,打開衣櫃,開始一件一件地裝自己的衣裳。

  他看見了那件他們第一次見面時荷衣穿了衣裳,道:「這件衣裳能不能送給我?」

  荷衣將那衣裳疊起,塞進包袱裡。

  「既然要忘,就一定要忘得徹底才好。」

  他苦笑:「我只是求你忘了我。我永遠也不會忘記你。」

  荷衣道:「不要這樣說。我們只有彼此相忘,才會彼此好受。」

  他默然地看著她收拾自己的東西。

  她的東西並不多,很快就裝好了。

  他沉吟片刻,道:「銀票你都拿去。我是大夫,在這裡賺錢很容易。你若什麼時候錢用完了,可以拿我送你的那枚戒指到我告訴你的那兩個票號取錢。一次最多可以取五千兩銀子。你只需簽上你的名字即可。」

  荷衣淡淡道:「戒指我拿走,銀票我們一人一半。你雖能賺錢,身子沒有完全恢復過來之前還是不要太辛苦太勞累為好。」

  他看著她,心痛欲裂,顫聲道:「你不必為我擔心,我一個人會過得很好。我一向都能照顧自己。」

  她笑道:「不錯。你原本在竹梧院裡,也是獨自生活的。」

  他也笑了,努力裝出一種輕鬆的樣子,道:「你我也不擔心。你武功這麼高,不論你遇到誰,該擔心的那個人絕對不是你。」

  他從桌子的抽屜裡抽出一個小盒,從中拿出一個烏木小瓶,遞給她,道:「倘若有一天,你看中了哪一個男人想嫁給他,在你大喜的前一天,莫忘了服下一粒這瓶子裡的藥丸。至少新郎館會以為……以為……你不曾被別的男人碰過。」

  他頓了頓,又接著道:「當然,我知道撒謊不大好。但息事寧人的謊言總到好過挑撥是非的真話,對不對?」

  荷衣接過烏木瓶,悄悄地道:「無風,這藥的銷路一定很好,你完全可以把它拿到市面上去賣呀!」

  慕容無風淡淡道:「我不想做名教的罪人,也不想坐大牢。」

  她將包袱搭在肩上,將魚鱗紫金劍別在腰上,道:「那就……別了。」

  他心中傷痛,幾乎不可忍受,顫聲道:「荷衣,你會……你會去哪裡?」

  她抓了抓腦袋,想了想,道:「壽寧。」

  「壽寧?」他一愣,荷衣從沒有提過這個地方,那是福建的一個小縣,離這裡幾乎相隔三千餘裡。

  荷衣的口音南腔北調,她會說七八種方言,便是慕容無風那頗似蜀中的口音她不花一個月的功夫便也學了個八九成。

  「嗯,那裡大約是我的家鄉……我們的孩子也葬在那裡。我已好久沒有去看她了。」她淡淡地道。

  他點點頭,道:「什麼時候,等你安頓下來,想出來逛一逛,路過我這裡,莫忘了來看看我。」

  荷衣笑了,拍拍他的肩,道:「你不打算回雲夢穀了?」

  「嗯。我喜歡這裡。這裡原也是我的出生地。」他緩緩地道。

  荷衣看著他,忽然蹲下來,握住他的手,凝視的他的雙眼,道:「無風,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他也凝視著她,道:「什麼事?」

  荷衣道:「你要盡力好好地活著,永遠也不要想到『死』這個字。」

  他沉默,過了好久,咬著牙,努力克制心中湧起的傷感與絕望,點點頭:「我答應你。」

  荷衣道:「那麼……就再見了,你好好保重。」說罷轉身要走。

  他連忙轉動輪椅跟了上去,道:「我送送你。」

  她攔住他,道:「不用,我不喜歡相送。」

  說罷身影一飄,便不見了。

  他追上去,趕到門口,想再看一眼她的背影,卻只看見一片燦爛的陽光寧靜地灑在空蕩蕩的長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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