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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過了十月十五,雲夢谷裡的病人忽然多了起來。非旦所有的大夫每天的時間都安排得緊緊湊湊,慕容無風更是比平日忙了十倍。且不說他一天免不了要到各處巡視,解難答疑。自己的病人也有幾回讓他忙了好幾個通宵。至少每天都要鬧到梆子下來,才得空讀一天的醫案。而偏偏病人多,醫案更多,平時一個時辰能讀完的,如今兩個時辰都還不夠。算下來每天真正睡覺的時間,大約不過兩三個時辰。

  這一忙,三個月飛快地過去了,已過了年,到了元宵節,而楚荷衣便好象在空氣中消失了一般,沒有半點音迅。

  好不易忙完了這一陣子,元宵節裡大夥兒禁不住要張燈結綵,結會宴遊。無奈天時不利,前幾日一連下著小雪。這一天指望著雪過天晴,卻不料雪是停了,卻又轉成了暴雨,加上大風,大夥兒原本要搞的燈會,也只好作罷,倒是擺起了幾桌宴席,家家的紅泥小火爐上煮上了新茶,整個穀裡,倒是一片熱融融的氣氛。

  酒過三巡,菜上五味,談到了半酣之處,蔡宣道:「咱們只顧自己熱鬧,不如等會兒喝完了酒,大夥兒一起去瞧瞧先生。他一個人呆在竹梧院裡,也寂寞得很。不如我們去他說說話兒?」

  陳策笑著道:「我看老弟你是喝多了啦。先生是從來不愛熱鬧的人。平時有這種吃吃喝喝的事情,他是從來不參加的。寧肯一個人在屋子裡讀書,喝茶。他就是喜歡一個人呆著。從小就是這樣,一點法子也沒有。」

  趙謙和也道:「蔡大夫,你別去鬧他了。這幾個月忙得他夠戧,我和謝總管都擔心他的身子吃不消,你說說看,他哪一年冬天不生場病?這幾個月的寒氣,濕氣,我看也折騰得他夠了……今早我還勸他在床上多躺一會兒呢,他哪裡肯?」

  「行啦行啦,我看你們幾個整天談他的病,只怕病都是你們給談出來的。」吳悠在一旁不滿地道:「大過節的,還是說點吉利的話罷。趙總管,你說,咱們幾個學生一起去看看他,成不成?我只怕他這麼冷的天一個人在屋裡坐著,可不是太冷清了?」

  「穀主早就吩咐過,他愛清靜,穀裡的人不能擅入竹梧院。這麼大的一個規矩擺在這裡,你們幾個不要以為是谷主心愛的學生,就裝馬虎。」一談到了規矩,謝停雲故意板起了臉。

  「謝總管,喝酒,喝酒!」蔡宣連忙把一碗酒塞到他手上。

  ***

  幾陣北風之後,院子裡的梧葉早已落得一乾二淨。雨點打在屋簷上,滴達作響。

  風吹過竹隙,如簫聲一般嗚嗚啞啞地在回廊中回蕩著。他轉動輪椅,來到門邊,將被風吹得作響的門輕輕掩上。然後回到桌邊的炭盆旁,用竹棒撥了撥炭火。

  深寒如許,他仍然是一襲白衫,只不過腿上多搭了一塊波斯毛毯。他的臉,蒼白而瘦削,還有些憔悴。握著紙稿的手修長而秀氣,卻沒有一絲血色。他好象正在沉思,又好象十分疲倦。他放下手中的稿子,端起茶杯,淺淺地啜了一口。

  他原本可以用另一隻手來做這件事,只不過那只手臂卻因為風痹發作,連抬起來都有些困難。

  針刺一般的疼痛一陣一陣地襲來,他也只有默默地忍受著。這些疼痛早已陪伴了他多年,就好象與生俱來一般。

  放下茶杯,他聽見有人在輕輕地敲著他的門。

  「請進。」他抬起頭,淡淡地道。

  門「嘩」地一下打開了,只看得見一個人披著一件巨大的,卻顯然是不合身的蓑衣,水滴達達地落了一地。那個人把蓑衣脫了,放在門口,露出淡紫色的衣裙,臉上還撲撲地冒著汗,她整個身子都好象是蒸騰在熱氣之中。

  他看著她,居然忘了說話。

  那個人把懷裡的一個小包袱放在桌腳,便走到他面前,坐在他椅邊,揚起頭,道:「你是不是不認得我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坐他腿邊的人忽然跳起來,道:「不行,我得洗個澡。在馬上騎了十來天,髒死了。」

  他指給她浴室的方向,還沒說話,那人卻已似乎明白了他要說的話,直奔著浴室而去。

  果然屋子裡,有一股馬的味道。

  過了半晌,只聽得她遠遠地叫道:「慕容無風!慕容無風!」

  趕過去,隔著門,問道:「怎麼啦?」

  「衣裳……我沒有乾淨的衣裳。」

  「嗯,我去問問吳大夫,她也許可以借你一件。」他想了想,道。

  「呆子。你自己的衣裳難道沒有一件乾淨的?」

  拿了一件自己的白袍,遠遠地拋了過去。她在空中接了,道了聲「多謝。」

  又過了一會兒,她穿著白袍子閃進門來。

  「袍子太長太大,只好將就著穿著了。」她看著他,有些不好意思。

  她的身子在寬袍之下,愈發顯得窈窕。

  「我渴。」她又說,說完,便把他桌上的那杯茶,一飲而盡。

  他只好又問:「你餓不餓?」

  她一個勁地點頭。

  「想吃什麼?我叫人去做。」

  「……紅燒肉?」她遲疑著道。好象這是一道很複雜的菜。

  「要很多辣椒?」他加了一句。

  「你怎麼知道?」

  「猜的。」他說著,拉了拉桌旁的一個繩鈴,吩咐來人。

  菜和飯很快就端了過來。她便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好象已經餓了很多天的樣子。

  吃到一半,她抬起頭,解釋道:「我不是那麼餓,只不過是每一頓都吃得很多而已。」

  他淡淡地笑著,道:「不要著急,慢慢吃。」

  仍是風捲殘雲一般地將飯菜吃得一乾二淨。

  吃完了飯,她好象心滿意足地坐在他腿邊的地毯上,把手向著銅盆,烤了烤火。

  「為什麼過節的時候,你還是一個人獨自在這裡?」她扭過頭來,看著他,問道。

  「這樣不好?」他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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