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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第四章

  晚燈初上,嫋嫋的炊煙中神農鎮隱約可見。馬蹄踏著古老的青石板,發出一竄脆響,一過鎮門,蹄聲便迅速地淹沒在了嘈雜的人群之中。

  「聽風樓」本名「臨江仙」,是神農鎮裡最大最有氣派的去處。只因樓在江邊,不論你坐在哪個位置上都會聽見嗚嗚的風聲,所以乾脆改了個名字。神農鎮和別處不同的地方,除了藥鋪多,醫館多,客棧多之外,就是酒樓多,幾乎每隔十步就有一個。大小各異,滿足各色遊客。到這裡來尋醫問藥的人因病勢緩急,多半也會在鎮裡逗留個十天半月,病人,加上陪同照顧的人,自然是一大筆花銷。是以酒店雖多,卻個個都還有生意可做。加之病來不分節氣,一年之內的任何時候都會有病人來,所以生意簡直都不分淡季旺季。聽風樓大約要算其中最為紅火的。

  手注香茗,騰騰的茶煙嫋嫋升起。荷衣剛進大門就有小二殷情地過來招呼。她卻因為口渴,先要了一杯菊花茶。茶盞是黑釉所制,一注沸水,片時功夫,菊花便在杯中盛開,好象水墨畫一般。一流的名店當然要用一流的器皿,這黑釉茶杯仿照的是宋代的式樣,宋人喜歡鬥茶,茶色貴白,是以黑釉茶具最能顯出茶色。如今市面上仿製雖多,卻多為大戶人家所藏。荷衣遊蕩江湖,吃過無數家酒店,象這麼大量使用如此昴貴茶具的酒家還真是不多見。不過,聽風樓的菜價也貴得嚇人。

  小二道:「姑娘是初客,本店初客一律九五折。就不知姑娘想要點什麼。」

  荷衣想著昨天剛有一大筆進項,雖然剛剛丟掉的包袱裡有六百兩銀票,還是決定要好好地奢侈一番。畢竟這是她這一生的中第一次奢侈。便道:「你們這裡有什麼好的,特別的,只管送上來。」

  小二道:「有,當然有。本店新近推出了一套道家七星大餐,可按客人多少分成大中小三款。姑娘一個人用飯,小的以為,要個小款的就行了。」

  荷衣道:「就是它了,快些送來。」

  一會兒功夫,小二端來了六碟小菜,看上去甚為精緻。正當中卻放著一個空碟。荷衣道:「你說是七星大餐,應該有七碟才是,怎麼只有六碟?中間這個空盤子可是用來吐骨頭的?」

  小二微微一笑,早已預備她有此一問,道:「非也。空碟子也是一道菜。名叫『混元一氣』。」

  荷衣瞪著眼道:「你們老闆想發財想瘋了麼?空碟一盤也算是菜?」

  小二道:「姑娘有所不知,本店的客人多為讀過書的官宦人家。這一道菜,正是道家所謂以無為有之意。不瞞姑娘說,本店推出這一款有兩個多月了,吃過的人都說有意思。不少客人還要特意帶朋友來吃。專點此菜,以顯斯文。還有,這盛菜的碟子可是景德鎮的珠光青瓷,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光一個碟子就值五兩銀子呢。」

  荷衣一邊吃,一邊搖頭,剛吃完一碟,只聽得樓上傳來一片打鬥之聲。只是樓下的酒客眾多,大家自顧自地劃拳猜令,喧嘩之聲竟將打鬥之聲蓋了下去。荷衣禁不住問小二:「這樓上好象有些不大安寧?」

  小二點點頭,道:「是水龍幫和飛鷹堂的弟兄們有些過節,在這裡鬧了起來。這是常事,姑娘不必驚慌。」剛說罷,只聽得「砰!砰!」兩聲,兩個彪形大漢被人從二樓的欄杆上擲了下來。兩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砸碎了一張大桌,上面的酒菜灑了一地。樓下的座客卻是見怪不怪,大家只回頭看了一眼,便又重新劃起拳來。

  在被砸的桌子上吃飯的是兩個黑衣青年,一個個頭極高,粗眉大眼,一身粗布短打,看上去甚為幹練。另一個雖矮他半頭,卻還是要比常人高得多,蜂腰猿臂,穿著一身灰袍。兩個人顯然是外地人,顯然是來錯了地方。別人的桌上全是菜碟,他們卻一人捧著一碗白飯,桌上空空如也。兩人看著有人掉下來,連忙托著飯碗,移到隔壁的一張桌子上坐下,捧著白飯繼續吃。剛吃了一口,樓上又擲下來兩個人,一個眼見著又要砸在他們的桌子上,只見高個青年伸手在來人的腰上一托,一送,那摔下來的人本是四腳朝天的,居然被他象撥算盤似地在半空中翻了個兒,居然雙腳著地大步不迭地跑了出去。另一個人落在個頭略矮的青年旁邊,他卻理也不理,任那人狗啃泥似摔在眼前。只聽那高個子道:「上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的同伴道:「既然有人摔了下來, 又不是自己跳下來的,自然是發生了事。」

  高個道:「我上去看看。」說罷要走。他的同伴卻一把拉住他,道:「你別去。這裡人多事雜,沒來由別去惹麻煩。謹記行走江湖安全原則第八條:藝高切忌膽大。」

  荷衣一聽,撲哧一聲,差一點笑了出來。

  高個顯然不買同伴的帳,道:「我偏要上去看一看,究竟是什麼人在這裡撒野。」沒等同伴回口,他的人已經一溜煙的竄了上去。沒過多久,只聽見「砰」的一聲,又掉下來一個人。樓下的黑衣人伸手一接,正是自己的同伴,臉已經被人打出了血,便將他扶了起來,道:「叫你別上去,你偏不信。非讓別人把你的臉打破了才好。」那高個青年顯然不服輸,用手把臉上的血一抹,將同伴一推,又沖了上去。

  荷衣依然喝著菊花茶,覺得這兩個青年甚有意思。不多會兒,樓上嘩啦啦一陣亂響,有幾個人從窗外飛了出去,又一陣杯碟破碎之聲。然後一切安靜下來,那高個青年得意洋洋地從樓上走了下來。

  他的同伴道:「擺平了?」

  高個人道:「擺平了。」

  同伴道:「他們究竟為什麼打架?」

  高個道:「我不知道。」

  同伴苦笑道:「你不知道?你也不問?」

  高個道:「人太多,來不及。不過是些江湖恩怨,跟女人吵架一樣,永遠不知道誰是誰非。」 正說著,卻見有個矮胖的中年人不知什麼時候已一聲不響卻笑容可掬地站在了他的身後。中年人肚大腰圓,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他一邊摸著身上嶄新的藍緞子,好象對衣服的質料極為滿意,一邊用一塊絲帕擦了擦右手食指的漢玉斑指,好象正在等黑衣人說完。

  高個子道:「閣下找我有事?」

  中年人道:「不敢。在下翁櫻堂,是這個小店的老闆。方才公子打破了本店五十二個碟子,又砸了三張桌子。這碟子是本店從景德鎮運來的,桌子是紅木的,加在一起,一共五百零三兩五錢銀子。如果公子府上有現銀的話,就麻煩您送過來;如果不方便兌現,銀票亦可。大通,百匯,隆源,寶豐四大銀莊的銀票我們通收。」

  高個子冷笑,道:「剛才那一夥人又打了你多少東西,砸了你多少桌子?你可要他們賠來?」

  翁櫻堂道:「他們已經賠了。不信你看,這是收據。」

  他果然遞過去一張紙條和一張銀票。高個子皺起眉頭,道:「我沒有這許多銀子。」

  翁櫻堂道:「這就奇了。這桌子又不是你家的,你也不打算賠,你為什麼還要砸?方才那些人之所以要砸,是因為他們預先告訴我他們準備好了賠的銀子,我才讓他們砸的。」

  高個子道:「那一夥人,難道他們吃飽了撐的?又砸東西又付錢?」

  中年人笑道:「這有什麼奇怪呢?兩幫相鬥總要找個場子。他們共同相中了我這塊地方,覺得杯子碟子砸起來有趣,只要出夠了銀子,儘管砸。只因這裡人來人往,消息走得快。他們要個名頭,好讓江湖知道水龍幫和飛鷹堂的勢力,再加上一點過節也要在這裡擺一擺,所以也就幹了起來。閣下糊裡糊塗地參和了進去,又多砸了些東西。兩幫的人都說他們只賠他們自己砸的那部分,他們不認識閣下,也就不好隨便幫忙代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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