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結愛·異客逢歡 | 上頁 下頁
五九


  他很鎮定地擰開礦泉水的瓶蓋,一飲而盡。將空瓶往回收桶裡一扔,繼續上場打球,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

  可是,他一定心裡很不高興吧!

  所以,那場球皮皮也看得不自在,開始還知道哪一邊在換發球,哪一邊得了多少分。看著看著,視線越過球場,停到遠處一望無際的湖面上。

  她想起了家麟更多的往事,無一不是甜蜜的,除了那個雪夜刺心的一幕。她仔細回憶每個細節,回憶家麟說過的每一句話,家麟從沒對不起她。恰恰相反,家麟對她太好了,好到讓她以為除了「天造地設、命中註定」沒別的解釋。而那一刻的羞辱、背叛、憤怒、傷心重現眼前,卻令她感覺萬分無力,就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代,同學們說的一切都應驗了,在她身上不可能有好運,她永遠得不了第一名,爸爸永遠也不會發財,家麟永遠不可能愛上她,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她想發生的事,都不會成功,都不會如願。所有的結局都以不可更改的面目向她壓來,就像一道墓碑將她死死地釘在地下,除了接受,別無他路。是這樣嗎?永遠是這樣嗎?她就不能擺脫,也不能改變嗎?她腦中一團混亂,腮幫子咬得咯咯作響,就這樣無休無止地質問自己。直到球賽結束的哨聲響起,才驟然驚醒,忙隨著人群用力鼓掌。

  有人搶著收拾餐桌,皮皮撿起地上散落的幾個空瓶和餐巾紙,將它們一一投入回收桶。觀眾漸漸散開了,只剩下賀蘭靜霆獨自留在場中折疊球網。皮皮默默站在原地等著他。

  月光下的賀蘭是那麼地不真實,就像一道孤影,風一吹便會羽化登仙,變成滄海一粟。她怔怔地站著,那道孤影忽然折向她,她聽見賀蘭靜霆說:

  「怎麼樣?剛才的雞翅好吃嗎?」

  「挺好吃的,謝謝。」她咬了咬嘴唇,訕訕地道,「對不起,剛才我把你的名字叫錯了。真是不好意思。」

  賀蘭靜霆「嗯」了一聲,嘴角溜出一道譏諷的笑:「沒關係。其實我和家麟還挺有緣的。」

  「……」皮皮瞪大了眼睛,「有緣?」

  「你發現沒?家麟、靜霆,這四個字,又雙聲又疊韻,難怪你記錯。一次兩次不要緊,老這樣可不行,沒准以後你一提起靜霆就想起了家麟,那就更糟了。要不我乾脆改個名字吧?」

  呵呵,她在心裡苦笑,這狐狸挖苦起人來,還真是不動聲色。當下趕緊解釋:「真的只是口誤,你不要當真,好不好?何況剛才我拼命鼓掌替你喝彩,也算是將功補過了吧?」

  賀蘭靜霆很窩火地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終於忍住。

  過了一會,他歎了一口氣:「我去篝火那裡彈吉它,你想來聽嗎?」

  皮皮連忙說:「好啊好啊!」

  到篝火邊坐下,李青青正好坐在左邊,附耳過來說:「皮皮,你和賀蘭有仇啊?」

  皮皮搖頭:「沒有哇!」

  「那他的球打輸了你還拼命鼓掌?」

  「啊???」

  皮皮窘出一腦門的汗。完了,這下完了,有她關皮皮來攪局,祭司大人在狐族幾百年的聲望今宵可算是毀於一旦了!

  人群忽然安靜下來。

  賀蘭靜霆拿起吉它,拔弄了一陣,彈出一段悠揚的前奏,然後用很低沉的聲音唱道:

  離酒榷鬚眉長,

  見鬥茶掩鼻忙。

  數說朝市屈伸量,

  睨窺衣履皂白狀,

  撩撥左右浮沉望。

  鬻繒絹晨釣德生堂,

  沐白身宿歌甜水巷。

  他的嗓音非常動聽,低緩而富有情感,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浪漫。這像是只很古老的曲子,歌詞也令人費解。皮皮卻聽得心頭一震,不禁抬起頭來,久久凝視賀蘭靜霆,癡癡呆呆地,直到自己的臉上顏色頓失。

  然後她聽見很多人鼓掌,有人叫好,有人說再來一個,有人推了推她:「皮皮,大家都等著呢!你來唱個『十索』吧!」

  皮皮忙問:「什麼是『十索』?我不會啊?」

  那人說:「怎麼可能呢?是個女的都會啊!」

  皮皮心裡想,我還是別再繼續給賀蘭丟臉了。當下站了起來,走到賀蘭靜霆的身邊,大大方方的向四座拱了拱手,朗聲說道:「諸位盛情相邀,我關皮皮也有一道小技獻上,僅供取樂,希望大家不要見笑!」

  她這麼一大方,倒把在場的人愣住了,過了一秒,又齊刷刷地鼓掌:「關皮皮,來一個!關皮皮!來一個!」

  皮皮說:「我給大家表演一套二十六式七星螳螂拳吧!」

  當下也不囉嗦,抱拳揮掌,踢腿推背,一比一劃地打了起來。

  這還是皮皮在散打班時學的副產品。教散打的教練其實是位南派拳師,同時開著武術課。如果散打班因事取消,他會讓學生們去他的武術班補課。這套七星螳螂拳便是皮皮補課時學來的。有段時間早鍛煉天天打,被幾位練香功的中年婦女看中了,要求跟她學,所以皮皮打得渾熟,幾乎是不假思索,一氣呵成。

  眾人看罷,嘩啦啦地鼓掌。音樂又起,大家喝酒的喝酒,猜拳的猜拳,不少人圍著篝火跳起了迪斯可。

  跳舞皮皮可不在行了,深知自己舞戲之狀,如同獼猴,便識趣地走到一邊的桌子,假裝要休息,給自己倒了一杯汽水。一轉身,正好碰上賀蘭靜霆。

  「皮皮,這七星蟑螂拳是從哪裡學的?打得還真不錯。」他說。

  皮皮差點把汽水嗆到肺裡:「不是蟑螂,是螳螂。」

  「你確信你學對了?」

  「確信。」她說,「我打得真那麼難看麼?」

  「不難看,就是不像螳螂,像蟑螂。」

  「噗——」皮皮噴了一地的水。

  過了一片刻,她忽然問:「你唱的那首歌是從哪裡聽來的?」

  賀蘭靜霆說:「是我自己寫的。怎麼啦?」

  「那你以前經常唱嗎?或者說,也像朱雀街那樣流行過?」

  「沒有。」他不解地看著她,「這是我第一次在公共場合上唱,絕對沒在外界流傳。」

  「不對,」皮皮輕輕地說,「這首歌我以前聽過。很小很小的時候。」

  「不可能。」

  「是真的。這首歌我從小就會。是我奶奶教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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