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結愛·異客逢歡 | 上頁 下頁 |
二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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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冷。」老頭笑眯眯的將自己的褲腿卷開,裡面嚴嚴實實地包著一層塑膠袋,用不乾膠一圈圈地粘住,「非常暖和。皮皮你能借我幾塊錢嗎?」 「這是五十塊,上次我欠小菊的,您不用還了。」皮皮掏出錢包,遞給他一張鈔票。 「謝謝,」老頭接過錢,從書包裡抽出一疊紙鄭重地遞過來,「這是我的手稿你收著。異日我得了菲爾茨獎你可以拿這個賣錢的。」 皮皮雙手接過:「好的,我一定珍藏。」 誰說大人比小孩更現實? 這個滿臉骯髒的老人就是辛小菊的爸爸辛志強。 十幾年前他是新華書店的售貨員,從沒上過大學。因為看了徐遲先生的《哥德巴赫猜想》,決定將畢生精力投入到證明哥德巴赫猜想的事業中去。他證了五年,沒證出來,老婆跑了。又證了五年,還沒證出來,被送進精神病院。出了院,他開始流浪,露宿街頭,偶爾回家向女兒要點鉛筆和紙,在城市的各個角落繼續著他的夢想。 小菊一直很崇拜她爸爸,一直以為他是天才數學家,直到有一天她鼓起勇氣拿著父親的手稿去拜訪了一位本省的數學權威。仔細閱讀之後,那位權威很認真地告訴她:「你父親是位天才,只是不懂數學。」 小菊的世界就此崩潰。 她是班上的數學尖子,但行為怪異,喜歡頂撞,老師們都不喜歡她。上課舉手也不點她的名。 此外她的脾氣也很爆,動不動就愛打架。又很講義氣,常常被人利用。 最重要的是她住的地方離火葬場、烈士墓都很近,大家認為她不吉利。 皮皮本來和小菊不是很熟。因為小菊雖然衣衫破舊,長得卻很漂亮,排名第七,算是優等生,平日她們是不往來的。而且皮皮還有點怕她:小菊成天拿著一把大傘,三言不和就跟人打架,她的主要對手是男生,經常被男生揍,女生一見她就怕得要命。所以小菊有個外號,叫「憤怒的小菊」。大家暗地裡把她看成是某種不穩定因素。在學校她會打架,嫁了人她會通姦,工作了她會貪污,成功了她會犯罪,失敗了她會吸毒。她會有一個很生動很驚險的人生。 話說皮皮第一次和小菊打交道是在一次放學的路上。那天家麟打球培訓,她一人回家。結果在校門外的小胡同裡遇到了正在挨揍的張佩佩。揍她的人是汪萱。兩人正抱著撕扯對方的頭髮。個頭高挑的汪萱明顯占了上鋒。 皮皮二話不說就沖了過去。 她原本只想勸架,後來汪萱揍了她一拳,她怒了,便幫著佩佩一起打。可是汪萱是學過武術的,兩個人都不是她的對手,汪萱一腳踹過去,正中皮皮的心窩,她直直地倒下了。佩佩拉著她就要跑,又被汪萱一個掃堂腿帶下。正在不敵之際,眼前忽地一道黑影,辛小菊提著她的大傘就沖了上來,見汪萱沒兵器,將大傘往地上一撂,徒手空拳地和她打了起來。 倒也不是一番惡鬥,因為小菊太強勢,汪萱很快就被她揍得無還手之力。可是她的嘴還很硬著,嚷嚷著說要向老師報告。這一報告不打緊,作為宣傳委員的皮皮努力了一年的「優秀學生幹部」就泡湯了。 後來小菊放了汪萱,她一邊罵一邊哭地跑了。皮皮仔細詢問方知,原來是佩佩先動的手,因為她實在受不了汪萱平日對她的「心理折磨」、「行為污辱」和「口頭暴力」,決定以卵撲石地揍她一頓。不料自己完全不是對手。接著皮皮又問小菊:「你為什麼打汪萱?」據她所知,她們之間並無仇怨。小菊冷冷地來了一句:「平日素來看她討厭,就想揍。」事了拂衣而去,只剩下皮皮和佩佩相互扶持,一跛一歪地回到家,思考來日對策。 晚上在走廊遇到家麟,皮皮一面苦著臉將發生的事告訴給他,一面嘆息自己快要到手的「優秀班幹部」。 家麟聽了,半晌沒吱聲,接著淡淡地說:「不要緊,她不會打小報告的。這事我去替你解決吧。」 果然過了一個多月都沒動靜,緊接著皮皮如願以償地拿到了優秀班幹部的證書。 皮皮請家麟吃冰棒,滿腹心事地問他:「汪萱的事你是怎麼解決的?」 「嗯,那個,」家麟說,「我帶她玩了一趟中山公園。」 皮皮怒了:「你犧牲色相啊。」 「嗯,犧牲了。」 「說說看,都幹了些什麼?Kiss了沒?」 「說什麼呀。」 「上次你打球摔了,她還跑醫務室給你拿藥呢。」 「有這事嗎?」 「那你喜歡她不?」 「不喜歡。」 因為這件事,皮皮很感謝小菊,覺得她又神秘又仗義,有點崇拜她。後來小菊高考失利,分數比她還低,便沒有上大學,在社會上混著,四處打工。她們沒有聯繫,直到皮皮進了晚報,偶爾去馬路對面的麥當勞吃飯,這才發現小菊在裡面打工,有時當收銀,有時包漢堡。兩人漸漸地親近了。 過了花園,迎面一幢氣派的白色大廈,有大理石臺階和漢白玉扶手,門前還立著兩個石獅。 皮皮對了對門牌號,正是本省有名的「桃園商務會所」。賀蘭靜霆所要參加的冬季玉器拍賣會便在這裡舉行。 在地鐵裡皮皮就已翻過了衛青檀替她準備的小冊子。裡面有新石器晚期的獸面玉圭、有良渚時代的玉鐲、有商代的龍紋玉璧、有宋代的雙子玉盤以及不少乾隆時期的玉雕、擺件。當然也有賀蘭靜霆關注的那件戰國玉虎。 無論哪一種,起拍的底價都在十萬以上。 她從皮包裡取出錄音筆和採訪本,跛著腳進了大廳,正要往裡走,忽被一個西裝筆挺的工作人員攔住:「小姐,請出示您的邀請函。」 「我是記者。」皮皮拿出採訪證。 「對不起,這是私人高級會所,本次拍賣會嚴格控制人數,記者也需要邀請函。」他面無表情地看了一眼皮皮,「同時我們也要求正式著裝。這些在邀請函裡都已經交待了。」 皮皮覺得「正式著裝」的意思是,她應當穿皮鞋。她本來倒是想穿皮鞋的,因為腳腫了,只能穿比較寬大的旅遊鞋,還是很舊的一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記者們操持言柄、無孔不入,一向自視為無冕之王。皮皮也自覺遵循這個行規,以為不會有人攔她,所以穿得很隨便:下身牛仔褲、上身白毛衣,外加一件厚厚的羽絨服。 她尷尬地東張西望,想看看賀蘭靜霆來了沒有。 沒看見賀蘭,卻看見了一個她好久沒見,也不想看見的人。 汪萱。 畢業後,點點滴滴的消息傳過來,原來汪萱的父親主管經濟,在本地政界很有背景。她的男友是某富豪的大公子,長她十歲,聽說已經向她求婚了。皮皮只知道汪萱大學畢業分入銀行,不知道她究竟幹什麼。 挽著一位中年才俊、款款拾級而上的汪萱打扮得豔光四射、高貴得體。身邊俊男非常紳士地替她脫下了皮大衣,露出一件湖綠色的手繡真絲長袍,淡黃的滾邊裹著尚未豐滿的身軀,清雅奪人。 皮皮低頭,假裝看別處。 不料汪萱偏偏看見了她,撇開同伴徑直走過來,對她笑了笑,算是打招呼。接著,半是安撫半是挑釁地對那個工作人員說:「小錢,你睜隻眼閉隻眼,就讓她進去吧。——她肯定是閨秀,只是不出於大家。」 皮皮抬起頭,目光直視汪萱的臉,也笑了:「我當然也是被人邀請的。——不然,我又不是大戶,怎麼會到這裡來爆發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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