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彩虹的重力 | 上頁 下頁
一〇五


  媽媽李明珠就這麼輕飄飄的走了。

  震驚之中,父女倆抱頭痛哭。

  過了很久,彩虹方平息下來。她走到季篁面前,幽幽地說道:「謝謝你讓我媽媽臨走前安心。」

  他看著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你為我放棄了一座城市,我為你還有什麼不可以放下的?」

  42

  喪禮簡單而冷清,只來了一些鄰居和朋友。明珠所在的單位很小,辦公室來了倆個同事。何大路單幹多年,平日相好的只剩下了幾個牌友。倒是鄰居們全都來了,從一樓到七樓,每家派了一個代表。彩虹在城北一個新開的陵園裡給媽媽買了一塊墓。她挑了面積最大的一塊,自然價格不菲。媽媽一輩子都想住大房子,生前住不成,死後寬敞點,她愧疚的心方能稍有撫慰。

  季篁幫她打理了一切喪禮所需的繁瑣事宜。而真正到了舉行喪禮的那一天,彩虹堅持不讓季篁參加。送骨灰盒去墓地入葬,她也沒有叫季篁相伴,不想惹起他的傷心事。

  在墓地默哀了十分鐘,何大路忽然對彩虹說:「有一件事我和你媽一直瞞著你。因為我們曾經發過誓,僅當我們兩人中的一人去世了,才能由另一個人告訴你真相。」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等待答案。

  「你不是我和你媽親生的,我們在你出生後的第七天從花園街的育嬰堂裡領養了你。」

  這事她早已知道,但從父親的口中說出,她還是流了淚。

  「雖然不是親生,你媽媽無愧做你的母親,這一點你自己心裡有數,用不著我多解釋。小時候,無論是誰敢當著你的面拿這個開玩笑,她一定窮追不捨,不惜和很多人翻臉。」

  彩虹心潮起伏地看著父親。

  何大路頓了頓,繼續說:「我和你媽媽結婚的時候,你媽媽並不喜歡我,嫁給我是迫于外婆的壓力,也是為了生存的需要。但我一直喜歡她,就算不曾得到過她的心,共同生活了這麼幾十年,除了心我什麼都得到了。我甚至差點得到過一個她的孩子,可惜分娩出了事,醫生說這輩子我們都不會有小孩了。當時我和你媽非常痛苦。她為了這個跟我鬧離婚,想用這件事擺脫我。她勸我找別的女人,我堅決不答應……最後,是我說服她去領養一個孩子。她看見你的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

  「……」

  「自打你外公拋棄了她和外婆去臺灣的那一天起,你媽媽就沒有長大。在內心深處,她一直都是李士謙的小公主。她有很多夢,一個也沒實現。你爸爸我也沒什麼本事,什麼也幫不了她。」

  「……」

  「十年前,肖阿姨突然去世……」

  「肖阿姨?」

  「你媽媽的好朋友肖春華,後來調到成都去了。她去世的那一天,我正好在成都出差。她丈夫就將你媽以前寫給肖阿姨的信全都還給了我。這件事我沒告訴過你媽媽,但信我每一封都讀了。讀完了才知道你媽媽有多麼厭惡我。她不停地說我是個毫無情趣、沒有知識、不思進取的人,除了喝酒打牌什麼也不會什麼也不追求。跟我過日子完全是耗日子。可是她又說我對她太好,對孩子對這個家也沒有二心,她找不到理由離開我……你不要恨你媽媽,她對自己的生活不滿意,所以才會對你的未來很苛責,她不想你重複她的命運。」

  那一瞬間,彩虹發現爸爸老了。上一代人的感情,令她覺得難以理解。何大路好酒好牌好熱鬧,平日唯唯諾諾沒什麼主見。他對這個家有什麼意見,妻子女兒都自動忽略。很長一段時間,彩虹都覺得父親的腦子裡缺根弦,做事簡單幼稚,對孩子沒有任何影響,也從來不是孩子的偶像。不過父親從沒有說過半句明珠的壞話,就算有爭吵也都是明珠挑起的事端。

  「爸,媽已經走了,您不如跟我一起回中碧養老吧,也不用開什麼出租了。我和季篁的工資在那個小城生活綽綽有餘。房子大、空氣好、交通不擁臍,包您住得舒坦。」見父親越回憶越糾結,彩虹趕緊換個話題。

  「不了。」何大路苦笑,「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房子小了點,你和你媽都不在,不也挺大的?何況我的牌友也在這裡,三缺一多不好啊。我還是住在老地方,你記得常回來看我就好了。」

  彩虹不甘心,繼續勸道:「爸,中碧再小也有幾十萬人口呢。住上幾個月不就認得新朋友了?打牌我和季篁都會呀,實在沒人我們陪你打嘛!」

  「閨女,爸知道你從來都是個孝順的孩子,你的心意我領了!中碧我就不去了,有我守著咱們的老屋,你媽若是想回來看看我,好歹也找得著人不是?」

  「爸……瞧您又迷信了……」

  「老了,不想動了。」何大路看著彩虹,忽然覺得自己冷落了一旁抱著孩子的季篁,又問,「小季啊,你的弟弟們都該上大學了吧?」

  「對,剛考上,清華大學建築系。」季篁說。

  「哪一個考上了?」

  「倆個都考上了,在同一個系。」

  「謔!季家的孩子還真能讀書。建築——這是多好的職業啊,將來沒准比你們倆還出息,掙的錢還多呢。」

  季篁笑了笑,說:「肯定的。」

  「對了,彩虹,這個你拿著。」何大路從懷裡掏出一個精緻的小盒。

  彩虹接過來,打開它將裡面的東西放在掌心。

  ——是那塊被她賣掉的翡翠。

  她微微驚異,「爸,這翡翠不是賣了嗎?」

  「你走後,你媽很惦記你,又放不下那塊玉,就跑到碧玉軒找蔡小輝了。那小子騙你說賣掉了,其實還放在櫃檯裡呢。她去跟蔡小輝磨嘴皮,磨不通又去找蔡小輝的媽。磨了整整一個星期,天天去碧玉軒堵人,蔡小輝受不了就賣給我們了。」

  「真的?是原價嗎?」

  「沒有,他一定要五萬,講了半天價,四萬五成交了。」

  彩虹的眼淚又在眼眶裡打轉,「爸,還買它幹什麼?這玉又不能當飯吃一賣一買我們虧大發了。」

  「當然要買。它可是我們家的傳家寶!你媽聽說你生了孩子,說什麼也要買來留給外孫女兒。」何大路將玉珮的繩索解開,輕輕掛在季萱的胸前,「當年我們倆從花園街把你接回來,抱在手上左看右看都像個陌生的小嬰兒,不像是我們自己的孩子。你媽將這塊玉摘下來掛到你脖子上,再一看,像了。」

  她淚水長流。

  母親的去世,無疑讓使這座城市更加空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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