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彩虹的重力 | 上頁 下頁
八五


  「常識?我瞭解你的常識,」他不動聲色的冷笑,「你的常識不過是安穩和舒適,對嗎?」

  「這不是我的常識!」她狼狽地說,「我只是……無法選擇,我……」

  她想說你知道嗎我不是我媽親生的,我媽對我有天大的養育之恩我不能就這麼違背她的心願嫁給了你。轉念一想,這理由不成立啊,天下哪個媽對女兒沒有養育之恩?需要分親生的和非親生的這兩類麼?況且她的身份只是猜測,尚無定論,所以她只能選擇不提。

  「可以了何老師,我們之間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你不可能再傷害到我……」他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她。接著,他伸出手,用冰涼的手指擰了擰她的臉蛋,幾乎惡意的說:「知道你為什麼要來找我嗎?」

  「我……我………」

  那是因為我關心你,我愛你,替你可惜……彩虹在心中絕望地叫道。

  「你比別人聰明,有理論武裝頭腦,其實從本質上來說,你和周圍你討厭的那群人沒什麼兩樣。你違背了你所提倡的哲學,你不能行動,不能選擇,也不敢承擔後果,你所謂的常識不過是世俗給你的壓力。而這壓力,對像你這樣一個有理論的人來說,是可以抵抗的。既然你選擇放棄,我無話可說。可你不必覺得委屈,更不必跑來告訴我這是無奈之舉。沒有誰能讓你無奈,除了你自己!如果我從小就像你這樣相信了無奈,我就沒有今天!怎麼,你怕我不喜歡你嗎?何老師,讓我清楚地告訴你:是的,我就是不喜歡你了!」

  一瞬間,她被激怒了,比激怒更甚的是她被誤解的心靈,「哈!你以為你是誰呀?上帝嗎?你憑什麼要批判我?哦,拒絕你就是世俗,接受你就是高尚,你就是道德標準啊?還有,我委屈?我委屈啥了?季篁,我對你仁至義盡,問心無愧!我什麼都沒要你的,為了幫你媽治病我連我家最貴的東西都偷來給你了。生日那天是我媽做的不對,可我媽是我媽我是我,我已經向你道歉了!我說讓你給我一些時間,這是很奢侈的要求嗎?你一定要跟我媽賭這口氣嗎?我怕你不喜歡我?笑話!你當我是什麼了?爭寵的妃子?你以為我是村裡的姑娘叫小芳嗎?你以為你拿著吉他吼一嗓子唱個《一無所有》我就跟你走嗎?季篁,本來我很欣賞你,但你今天的表現令我失望。你對我是什麼態度我不計較,但對你自己的前程都這麼的幼稚和衝動,抱著滿腹才華倒行逆施,就憑這個你幹不來什麼大事業!」

  除了明珠,彩虹從來不怕吵架,從來都是伶牙俐齒,越戰越勇,上課以問倒老師為了,一度還是這個校園的最佳辯手。不然出了麻煩關燁也不會讓她去當家。

  「怎麼,你恨鐵不成鋼啊?」他的聲音很慢,「我從來不是你心中的那塊鐵,也煉不成你想要的那塊鋼。既然一切都已瞭解,就別再我身上浪費心思了。把你過剩的同情心留給山區失學的孩子吧。

  「我媽說的不錯,」她真是氣大發了,「你果然是心胸狹隘、意氣用事!幸虧沒跟你在一起,不然早被你洗腦,整成農村小媳婦了!」

  「你的腦還用我來洗嗎?何老師,不怕你城市小資的階級身份被無情的暴露了?」

  「暴露?暴露又怎麼了,你以為多讀兩本書就能藐視生產資料上對上層建築的決定性?就能解構他人對你的潛意識?這世界不會為你改變,你可以生活在幻想之中,不過請你尊重那些比你更願意面對現實的人!」

  「比如說你,對嗎?我就是你的現實,是你需要克服需要面對的那道坎兒,和我在一起,除了稀薄的物質冷酷的現實你沒想到別的樂趣,是這樣嗎?」

  她喘了兩口氣,緊跟著就叫板:「是!就是!」

  他一把揪住她,將她的身子拽過來,他們之間,幾乎是臉貼著臉。彩虹感到一股寒意,那刀鋒般的目光掠過來,在她的心底剜了一個洞,他們之間所有的柔情所有的浪漫頃刻間便從這洞中漏了個一乾二淨。

  「如果真是這樣,那你為什麼還要來找我?」他說,「專程來罵我的?」

  「啪」,她反手給了他一巴掌,吼道,「你是病糊塗了才這麼大腦短路的吧?難怪愛因斯坦說這世上只有兩種東西是無限的,一個是茫茫的宇宙,一個是人類的愚蠢!」

  他沒在聽她說下去,將點滴架猛的一拽,也不顧上面吊著的玻璃瓶叮噹亂響,大步越過她,卷起一團淩亂的空氣,連同他身體裡發出的藥水氣味,頭也不回的消失在走廊中。

  「季篁——」她對他的背影氣急敗壞的跺腳,「好!你走!你去挖煤!你去種地!你去討飯!你愛幹啥是啥,鬼才懶得關心你!」

  從此,他們不再交談,見了面也不打招呼。

  這種日子對彩虹來說真是煎熬,兩人的關係從前甜如蜜,如膠似漆的熱戀期如坐雲霄飛車般從巔峰一直滑到穀底,中間還夾雜著明珠的罵、大路的長籲短歎、系裡老師的看熱鬧一集韓清的一頓夾雜著悔恨與怨念的情感分析,得出結論是她們姐倆犯了同一個審美錯誤:季篁風光其表,其實就是夏豐地兒,弄得彩虹看見他就恨,不見他又難受,心裡還裝著數不清的委屈。

  其實,這個月她也沒正經見過季篁幾次,一次例會,兩人自覺一東一西坐兩個角落;期末大考本當由彩虹改卷,她沒接到任何通知,問了辦公室才知道季篁已經改完已經交了。她也懶得去質疑理論。一把火在心裡。除了導師和師兄打過那次架,彩虹這一輩子也沒跟誰有這麼大的仇。

  月底,暑假來臨之前,季篁真的辭職了。聽說書記為了留下他,打電話來請蘇少白做說客,老師給弟子打了一個小時的電話也沒說通。

  彩虹去求關燁,關燁表示已勸過多次,無能為力,「聽說他母親過世對兩個弟弟打擊很大,他們明年上高二,一直是那個高中最好的學生。季篁擔心他們考不上大學,所以想換個工作,離他們的學校近一點,照應起來方便些。」

  彩虹表示不解,「高二?那也差不多十七了吧?就不能自己照顧自己啊?」

  「說是……其中一個弟弟受的刺激比較大,離家出走了幾天,好不容易找回來,精神狀態不好。他們母子四人相依為命感情很深的。」

  情況比她想像的要複雜,彩虹半天沒說話,末了問道:「那他究竟去了哪裡?總不會待業吧?」

  「他去了中碧市煤炭師範學院。」

  「什麼?」彩虹直覺頭皮一炸,「煤炭師範學院?煤炭師範學院有中文系嗎?」

  「有,這個學校不小而且正在擴建。」

  「見鬼!」彩虹忍不住想罵人,「浪費資源!腦子進水了!」

  「他說他懷念家鄉,願意為礦區的教育事業添磚加瓦。」關燁說罷,扔給她一把鑰匙,「他的辦公室出來了——我趁機向書記說了你的困難,拿著!你夢寐以求的辦公室到手了。

  「關老師,您能不能再勸勸他?」她忍不住哀求。

  「你還是多關心關心你的學業吧,」關燁點起了煙,「我要你的改的論文呢?廢掉了一個賀小剛,廢掉了一個季篁,你若也想廢掉,看我不先掐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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