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彩虹的重力 | 上頁 下頁
二二


  趙鐵誠遞給她一個紙條:「惠南路1789號,76棟東門301室。」

  惠南路哦。彩虹坐在車上想。惠南路離彩虹的家只有三站路,附近最出名的建築是惠南區少年宮和千河體育館。彩虹曾經在少年宮學過一整年的鋼琴。看她進步快,李明珠一咬牙給她請了一位元大學的音樂教師單獨授課。夫妻倆為這奢侈的決定大吵了三天,李明珠不得不決定下班後另打零工以支付鋼琴和昂貴的學費。

  問題是,彩虹對鋼琴沒有興趣。或者說開始的那點興趣被母親瘋狂的期望扼殺了。鋼琴史成了她成長的血淚史。為了彈好蕭邦和舒伯特的練習曲不知挨了多少揍。後來李明珠承諾鋼琴過了十級就不再使用暴力,這話說完六個月,彩虹就以意想不到的速度從八級直接跳考十級並順利拿到證書,又乘勝追擊地以學業太重為由停止了每天兩個小時的練琴,她的生活才逃離苦海般地松了一口氣。

  因為憎恨鋼琴,恨烏及屋,彩虹連少年宮也恨上了。以後無論那裡有什麼吸引人的活動都找理由回避。

  1789號就在少年宮的西側,一片和彩虹家一樣陳舊的住宅區。由於它的存在對F市的面貌起著消極抹黑的作用,目前已劃入城市整改的範圍。臨街的矮房全部拆除了,建了一排民族風格的商住樓,正好擋住裡面的淩亂。下了汽車,找了足足二十分鐘,彩虹才在高低相錯的樓群裡找到76棟。樓房是灰色的,乍一看新舊莫辨,可是廚房的排風扇說明了一切。很多家還在用那種老式的小風扇,而不是先進的油煙機。所以每個窗臺下都有一層黑黑的油垢。彩虹對這些油垢倒是產生了一種親切感,因為自己家裡也是這樣的。樓梯非常狹窄,扶手倒還乾淨,牆上淩亂地貼著「誠信搬家」、「高速上網」之類的小廣告。

  她上了三樓,按了門鈴,門開了,眼前出現了一個蓄著落腮鬍鬚的年輕人。

  到目前為止,除了爺爺,同齡人中彩虹從沒見過男人蓄須。特別是在F市這種南方城市,蓄須的人很少。乍一瞧還以為是新疆人,她不禁多看了他一眼。繼而低頭瞄了瞄手中的紙條,地址肯定沒錯。於是說:「我找季篁,請問他住在這裡嗎?」

  那人點點頭,將門拉開一角:「請進。」

  老式公寓的結構大同小異。客廳面積不大,很乾淨。水磨石的地面上擺著一個紫色沙發,一個玻璃茶几。

  那人說:「季篁不在家,但他應當馬上就回來了。請問你找他有急事嗎?」

  「對,有點事。」彩虹伸出手,「我是何彩虹,季篁的同事。」

  他人點點頭,和她握了握手:「沈非,我在英文系。我是季篁的室友,我們合租了這間公寓。」

  「啊,」彩虹抬起眉頭,「你是英文系的老師?」

  沈非是個高個子,長臉,頭髮微微地打卷,他有著和季篁一樣犀利的目光,給彩虹的第一印象有點像薩達姆。

  「我今年剛分配過來。」

  「那麼說,是沈非博士?」

  「對,我和季篁是朋友,以前就認識。」

  沈非說得一口標準得不能再標準的普通話,令彩虹覺得很詫異:「你是北方人嗎?」

  「我是S市人。」

  「哦,那可是大都市啊!」

  「呵呵,住久了也不覺得。」

  「那你搬到這裡來習慣嗎?」

  「不大習慣。我本來不必搬來的,既然季篁喜歡這裡,我就跟著來了。」

  很怪哦。彩虹的心「噔」地一跳。聽他的口氣進F大很容易,就好像去電影院看電影,買張票就進來了。沈非同學,你以為F大學是菜園子,想進就進,想出就出麼。多少人削尖了腦袋往裡鑽還鑽不進來呢。

  「你們是……嗯……很要好的朋友?」

  「對。」他指著一個房間說,「對不起我正在寫論文,不能陪你多聊。不如你在他的房間裡等他吧?他應當很快就回來了。」

  「好的。」

  「想喝點什麼?茶還是咖啡?」

  「咖啡,謝謝。」

  季篁的房間很小,但看上去不算小,因為裡面幾乎什麼也沒有。

  綠色的窗簾,一張單人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個書架,一個衣櫥。

  床和桌子都很陳舊,大約是房主提供的。床上很乾淨,白色的床單,藍色的被子,疊得很整齊。季篁是個愛乾淨的人,這一點彩虹在學校就觀察到了。與他的幾次短短的相遇,都會有擦桌子的鏡頭,以至於清潔工打掃時故意將他的辦公室漏掉。那個所謂的書架竟是用磚和木頭臨時搭建的。幾塊磚架一條木板,又是幾塊磚,又架一條木板,如此往上四層。木板被漆成綠色,別是一股反樸歸真的味道。空空的白牆壁掛著一張全家福,一位臉色蒼白的婦人擁著三個小男孩。全家四口,沒一個臉上有笑容。那婦人的眼光很溫暖,很鎮定。她應當是個漂亮而意志堅強的女人,看上去瘦得出奇,仿佛長期營養不良,兩個顴骨高高地凸起來,襯得眼眶深深地陷下去,衣服披在身上,好像一個空空的架子。比起中文系那些學富五車的老教授,季篁的書不算多,也有幾百本,有一半是英文原著。彩虹掃了幾眼,都是市面上買不到的專業書,也不知他是從哪里弄來的。

  彩虹在裡面坐了五分鐘,喝了半杯咖啡,沈非忽然進來說:「對不起,我忘了他今晚應當在體育館上班。多半是下了班才會回來。」

  「上班?」她不禁站起來。

  「季篁是業餘教練,一周有兩個晚上在體育館教瑜伽。一個初級班,一個中級班。」

  瑜伽!Yoga!

  彩虹的眼眶瞪得不能再大了:「真的?」

  沈非看了看手錶:「現在第一個班剛剛開始,你是願意在這裡等呢還是願意去體育館找他?」

  瑜伽館外有人把守,彩虹央求了半天,守門人才說:「你在門外等著,下課了再找他。」

  大門是玻璃的,高度隔音。裡面是個四面鑲著鏡子的芭蕾舞練習廳。

  季篁坐在前方的坐墊上,帶領著三十幾個學生練習調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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