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施定柔 > 彩虹的重力 | 上頁 下頁
一一


  「師兄啊,容我說一句。你已經走向社會了,老大不小了,你應當明白關老師她老人家今年高夀四十五,大你十幾歲哪。你這是演的哪出戲啊?你說,女大三抱金磚,這女大十七,抱什麼?」

  「誰說結婚一定要男大女小?為什麼就不能倒過來?這滿地裡的小三小蜜全都願意嫁給六十歲的糟老頭子,我這麼一個二十八的英俊少年為什麼就不能娶一位四十五歲丰韻尤存的女人?還是老一輩的科學家開明,七十多了還娶二十幾歲的大姑娘哩。」

  「是這樣……」彩虹附耳過去,「關老師已經過了生育的年紀,子宮荒廢多年了——」

  「笑話!我娶女人就是為了她的子宮麼?難道愛情的目的就是繁殖?我的愛是最純粹的愛!最純粹的愛不指向婚姻,也不考慮下一代,除了愛情我什麼也不要!彩虹,虧你還是關老師的學生,你滿腦子的父權殘渣!你違背了你的信仰,你不是一個堅定的女權主義者。」

  「師兄,這話你就說過了吧。你說,你送老師一把玫瑰,這是什麼?小資!惡俗!你以為玫瑰就象徵愛情了?一把玫瑰就可以打動著名的福柯專家關燁教授了?告訴你吧,對她來說,玫瑰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個符號,一個空洞的能指。你把這叫浪漫,別寒磣我們中文系的學生好不好?你搞點經得起分析的把戲行不行?你的表達能力豐富一點有創意一點好不好?人家賀小剛好歹還會寫幾首詩。你送什麼?一把玫瑰?呸!」

  「這不是一般的玫瑰,這種玫瑰幾百塊一打!」

  「我知道它們很貴,和你的氣質完全匹配,你就是一充滿銅臭的商人。」

  「哈哈!有幾個充滿銅臭的商人會去追求大自己十七歲的女人?何彩虹,我知道你伶牙俐齒。不過,追求誰是我的自由,你別擋在這兒替我添亂。」

  「我沒添亂,你的行為完全是替關老師添堵。你一定要這樣大張旗鼓地鬧得人盡皆知嗎?你嫌關老師的麻煩還不夠多嗎?就算你愛得死去活來,天昏地暗,你就不能想點別的委婉一點的辦法嗎?」

  「有辦法嗎?你替我想一個好不好?電話她不回,電郵她不理,見面扭頭就走——你讓我怎麼辦?」

  「她的意思你還不清楚嗎?她的態度你還不明白嗎?陳偉平,你博士讀得豬油灌腦了是怎麼的?學海無涯海都把你的學問沖光了是怎麼的?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人啊。人家關老師信奉的就是獨身主義,她一輩子都不要嫁人的。如果她想嫁人,年輕的時候還不嫁了?還輪得到你嗎?說到底是你的父權思想嚴重還是我的嚴重?父權理論的一大誤區就是認為女人必須嫁人,女人只有屬於了某個男人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女人。就從你定娶她這一點來說,你就不瞭解她,也不尊重她!陳偉平,趁著系裡的例會還沒有散,你快點走,別讓所有的老師都看見你——」

  話音未落,彩虹就聽見「砰」的一聲,自己的臉就開了花。還沒摸清發生了什麼事,大腦一黑,頭頂上閃出了無數顆小星星。她「噢」地叫了一聲,後退半步,坐倒在地。嘴裡鹹鹹地,似乎出了血。這時不知從哪裡沖過來一個白影。那個白影將陳偉平猛地一推,將他連人帶花地推進了電梯。她聽見一個冷冷地聲音對著電梯裡的陳偉平喝道:「這位先生,我建議你不要衝動,保安就在一樓等著你。」

  叮著一聲,電梯的門關了。

  直到這時彩虹才恢復了知覺。半邊臉已經腫了起來,連牙齒都鬆動了。鼻子被人打歪了,鼻血流了一身。又急又怒,她「蹭」地從地上站起來就要按電梯,有人拉住了她,低聲說:「別追了。既然你不想替關老師找麻煩,就先到我的辦公室來坐一下吧。」

  她抬起頭,看見是季篁,沒吱聲,捂著臉跟他去了辦公室。一邊走一邊想,我今天怎麼這麼倒楣啊。早上被騷擾,中午被暴力,我這一天可怎麼過啊。

  季篁的辦公室不是很大,卻很舒適。除了辦公桌、書架和椅子,居然還有一個半新不舊的三人沙發。不過辦公室裡空空如也。書架沒有書,桌上有一疊檔和一台老式的電話。沒有多餘的電器,更沒有電腦或手提電腦。

  他請她坐沙發,然後站在她面前,捏著自己的下巴:「看樣子傷得不清,要不要我帶你去看醫生?」

  不知為什麼,彩虹總覺得他的口吻裡有一絲冷誚。他微微地俯身,嗓音很輕,略帶著點安慰,好像在和一個正在哭鬧的小女孩說話。

  越是這樣,她越要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不用,我沒事。……有紙巾嗎?我需要擦擦臉。」

  他出去擰了一條濕毛巾遞給她,她對著小鏡擦乾血跡,發現自己的左臉已經青紫了,整個腮部火辣辣地,連牙齦也跟著痛了起來。季篁踱到窗邊坐下來,隔地桌子打量她,過了半分鐘,忽然想起什麼,到走廊去了一趟,回來遞給她一個裝著冰塊的密封袋:「敷一下,很快就會消腫。」

  彩虹用手巾包著,將它貼在自己的腮邦上。

  她暗暗地想,自己的樣子真是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如果在午飯這個校園人最多的時候離開學校,一定會被圍觀。

  他似乎察覺了她的想法,說:「你可以在這裡休息一下,覺得好點再走。我下午有課,一個小時之後離開,不會打擾你的。」

  「那你——不需要備課嗎?」

  「我正在備課。」

  「你備課不用書不用電腦嗎?」

  「不用。」

  彩虹好奇了:「那你怎麼備?」

  「面壁,對著牆發呆。」

  「那你快備課吧,我不說話了。」

  他點點頭,斜靠在扶手椅上,雙眼望著牆壁,開始長時間發呆。

  她默默地坐在沙發上看著他,發現他的側影很漂亮。他的鼻樑異常挺直,眼窩微深,有兩道淡淡陰影。他看上去並不是很壯,至少不是陳偉平那樣胸肌發達的人馬。恰恰相反,他的肩有點窄,胸也不是很寬,側面看去,瘦而纖細,甚至有點抑鬱。

  他很少笑,看來是真的。

  彩虹在假寐的眼縫中偷偷地觀察三十分鐘,突然意識到這是她有生以來的第一次和一個年輕的男人相坐無語,久而不倦。然後,她終於敵不過漸來的睡意,靠在沙發上睡著了。

  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門外有人低聲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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