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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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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路真的很堵。司機帶著我穿了好幾條偏僻小巷才順利掉頭,我回到環亞樓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天色已經昏黃,大樓裡顯得蕭條異常,我在一樓的咖啡館坐下,這裡是我和周國安曾經面對面的地方,那時的我青春氣盛,桀驁不馴,而他,就像一個永遠好脾氣的戀人,容忍著我,保護著我。 只是,我那時不知道。 我掏出裝著「遣散費」的信封,裡面裝著一張二十萬的存單。存單上是我的名字。 一張字條,是周國安的口氣。 「小朵,我是個老頭子啦,只會做這個。祝你幸福。」 我把信封緊緊捏在手裡,頭伏在桌面上。 哦我實在太累。讓我,好好地休息一會。 可是我很快開始做夢。夢裡人聲紛亂,有聲音在一直不停地說:「對不起……」 我醒來,在我身邊的是寧子。 「陳老師你醒了!」她說。 我努力向她微笑了一下,拿起我的行李準備離開。 「陳老師!」寧子扯住我的胳膊。我不知道她想要幹什麼,她垂著頭,扭捏了半天,低低地說出一句:「陳老師,對不起。」 我終於等來她這一句。 「陳老師,我爸和我媽離婚了,」寧子小小的臉顯得很黯淡,但是平靜,「是我媽媽提出來的。」 「我為你難過。」我真心地說。 「我恨我媽媽。」寧子低聲說,「為了搶救下她的財產,她在我們最需要她的時候離開。」 「寧子,」我扶住她肩膀,「你一定要接受,每個人都是軟弱和自私的,包括媽媽。但是你不能否認她對你的愛,我想你心裡比誰都明白。」 「陳老師,」甯子又說,「其實我一直知道你對我好。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善良的人。是我太任性,爸爸跟我談很久……」 「什麼也別說啦,寧子。」我疲倦地鬆開她,「陳老師從來沒有怪過你。但是以後你要記住,無論什麼時候都要堅強,別再做傻事,聽見了嗎?」 「陳老師,你還願不願意嫁給我爸爸?」寧子忽然看著門口大聲喊。 我轉身,天啦,門口站著周國安。 他向我張開手臂。 我埋下頭。他走近了,一直走到我身邊,我一直不敢抬頭,他當著寧子的面低聲問我:「你回來做什麼?」 我把支票拿起來,擋住我的眼睛說:「這點太少了,打發不了我。」 他好脾氣地問:「那你要多少?」 寧子插嘴說:「我爸人都給你,行麼?要是不夠,再加上一個我。」 我臉紅。 寧子和他哈哈笑。 那天的最後,是周國安開車,我和寧子坐在後座,像吵架又和好的一家人。 「公司怎麼回事?」我問他。 「投資失誤。」 「難道就沒有重來的機會?」 「有。」他說。「可是,我不想了。拼了這麼多年,我實在覺得累,早就想把公司交給別人,又覺得不放心,捨不得。現在,正是機會,可以好好陪陪寧子,」他微笑,「還有你。」 我和周國安登記結婚的時候寧子一定要跟過去,那天是星期天,我們先開車順道去接了小燁,想順帶她出來散散心。 小燁已經看不出任何病狀,一路上她始終好脾氣地微笑,親熱地挽著我的胳膊。 我知道她也為我高興,只是她一直沉默。 星期天登記處的人特別多,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最高興的人是寧子,她手裡捧著幾盒紅色包裝的阿爾卑斯奶糖,看誰順眼了就發給幾顆。 她穿著普通的校服藍裙子,但她比以前快樂。 我們終於登記完出來回到車上,寧子心滿意足地清點著自己的勞動,「三盒奶糖都送完啦!」她評價,「今天真是百分之百甜蜜的一天呦!」 這時有人說:「給我一顆。」 不是我,也不是周國安,寧子手裡抱著奶糖盒,是她最先反應過來歡呼:「呀,小燁姐姐說話了!」 車禍五個月後,被醫生診斷為「失語症且很難恢復」的小燁終於開口說話,我驚喜萬分地擁抱她,再擁抱周國安,寧子添亂地和我們抱成一團,我順勢拍著她又哭又笑,場面真是壯觀。 「好啦。」小燁皺著眉說,「陳阿朵,你像個瘋子。」 親愛的小燁,只要你肯說話,我真寧願我自己是瘋子。 「為什麼哭呢?」她伸手擦我的眼淚,「結局好,一切好,咱們這二十多年,總算是沒有白混。」 她並沒有跟我提起Ben。很多天以後,她也沒有跟我提起。 愛情就是這樣,有些人慢慢遺落在歲月的風塵裡,哭過,笑過,吵過,鬧過,再戀戀不捨也都只是曾經。偶爾想起,心還會痛,卻也夾雜了說不出的甜蜜,像一首曾經深愛過的情歌,歌詞早已模糊,動人的旋律卻一直強留在心裡,揮之不去。 我陪小燁去上課,她忽然想學服裝設計,我也跟著聽聽。我去了一家新的公司應聘公關部經理,因為在環亞的經驗,很容易就被別人相中。新工作很忙,不過我比較開心。周國安在休假,寧子在準備考試,各人都在忙各人的事。 甯子會長大,會有男生喜歡她並給她買冰棒吃。小燁設計的第一件衣服還算不錯,她終究會尋找到她的幸福,宋天明也會再找到願意陪他游泳的女孩子。 我們都還有明天,如此想來,還算不錯。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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