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小妖的金色城堡 | 上頁 下頁
三九


  她是那樣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孩,她讓我溫暖。她握著我的手帶我去看心理醫生。第一次,我終於敢走近一個陌生人,想讓他告訴我我心裡究竟渴望的是什麼。

  那個醫生很年輕,是個男的。他說:「七七,呵呵,你叫七七,這真是個不錯的名字。好吧,我們首先來說說你的名字,你喜歡你的名字嗎?」

  「無所謂。」我說。

  「那麼說說你有所謂的。」他拿著病歷靠近我。

  「沒有。」我說。

  「我們做個遊戲如何?」他放下那該死的病歷,遞給我一張圖片說,「認真看,告訴我你看到的是什麼?」

  圖片上是兩座呆頭呆腦的大山,我把他拿著圖片的手一把推開說:「給我看這個,當我是白癡?」

  他並不生氣,而是說:「再仔細看看?」

  我再看,兩座山變成了兩張面對面的人臉。

  「再再仔細看。」他說。

  這回我看到的是長流的細水和幾條通向遠方的綿延的路。

  「這說明,你第一次看到的,並不一定是一成不變的東西。」他把圖片收起來說,「很多時候,你的眼睛會欺騙你,你必須用你的大腦去認真地思考,才可以看到事實的真相。」

  「如果我壓根就不想瞭解真相呢?」我問他。

  「那你就會被心裡的疑惑壓得喘不過氣來。」他攤開雙手說,「隨你選擇。」

  「你叫什麼?」我問他。

  「Sam。」他朝我伸手說,「七七,很高興和你做朋友。」

  「你的髮型很土呃。」我說。

  「明天我買髮型雜誌,回頭你陪我參考參考?」他朝我眨眼。

  第二次見他他真的遞給我髮型雜誌,封面上那小子一頭黃毛長得鬼頭鬼腦。「怎麼樣?」他指著他問我,「我弄成這樣你說夠酷不夠酷?」

  我把雜誌摔到一邊笑到斷氣。他很耐心地聽我笑完,然後說:「七七,其實你不用看醫生,你很好,就像今天這樣,面色紅潤,笑聲朗朗,定能長命百歲。」

  「可是,」我不由自主敞開心扉,「我常常控制不了自己。心裡有兩個我永遠在打架,誰輸誰贏我做不得主。」

  「我會幫你。」他在我面前坐下說,「現在起,你再也不用恐懼。」

  就這樣,我和Sam一周見兩次,聊很隨意的話題,在他面前,我很放鬆,一個下午過得飛快。有時候我說很多很多的話,我從來不知道自己原來這麼這麼能講,在他面前,我的話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就像我在網上在QQ上同時和十幾個人聊天一樣的酣暢淋漓。他很耐心地聽,偶爾插嘴,臉上是很自然的微笑。

  也有時候,我一句話也不說,他也不逼我,讓我聽歌。

  他的辦公室裡永遠有音樂,我說我喜歡張國榮,他就給我放張國榮,放他的《紅》,放他的《沉默是金》,放他的《風繼續吹》……

  如果我聽到掉眼淚,他會遞給我面巾紙,然後不動聲色地說:「我不反對你哭,眼淚有時候可以替心找到最好的出口。」

  我是在Leslie死後才真正地聽懂他的歌的。在那以前,我不僅不聽他的歌,而且討厭他。改變是很容易的一件事,我對Sam說,我其實不止一次地想過要去死,但是我怕痛,不知道Leslie的勇氣到底來自何方,那種臨死前絕烈的飛翔,真是充滿誘惑。

  「那麼,」Sam說,「你可以選擇去蹦極。」

  他真是一個智慧的人,我覺得對他而言,沒有什麼事情是艱難的。轉一個方向,一切便海闊天空。

  我羡慕他,因為我做不到。

  「我其實一直是個膽小的人,我連一場雨都怕。」我嘲笑自己。

  「你怕的是直面這裡。」Sam指著我的胸口說,「完美也好,平凡也罷,喜歡也好,恨也罷,漠視也好,在乎也罷,關鍵是敢於面對。」

  「你到底想說什麼?」我問他。

  「你可以告訴你父親,你需要他的愛,你可以在那些躲在他房間的夜晚喊醒他,告訴他你怕,告訴他你需要陪伴,從七歲的那一天起,你就可以這麼做!要知道這並不丟臉。」

  要知道這並不丟臉。Sam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清澈透明,讓我無法懷疑。

  我轉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林渙之,聽著他均勻的呼吸。我絕望地想,我已經錯過了可以表達的那些時間,我早就不是七歲,我已經十七歲,在這整十年的時間裡,堆積起來的愛恨早就是一座冰山,誰可以融化,誰又可以來原諒我們錯誤的傷痕累累的曾經?

  我起身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

  開機,上網。

  這個時候,「小妖的金色城堡」是一座空城,很長時間了,我找不到暴暴藍的文字,於是只好去讀她以前的舊作,她的每一個字都給我安慰,但是我費盡全力也猜不到,她替我寫的小說,究竟會是什麼樣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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