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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再見,路理。」說完這四個字,我轉身進了琴吧。我一直走到琴吧的最裡面,還沒有來得及撣去身上的雪水,就一頭倒在了沙發上。我冷得發抖,但最終沒有流一滴眼淚。我掙扎著爬起來,倒了一杯威士卡,一口氣喝了大半杯。

  左左拿來一條毯子蓋在我身上,關切地問我怎麼了。

  我搖搖頭,只對她說:「彈琴給我聽。」

  她給我蓋好毯子,說:「好,你聽聽這一首我新譜的曲。」

  言畢,她開始彈奏。音符漸起的時候,酒精正給我帶來第一絲暖意。我撚起還殘留在我的衣領上遲遲不肯融化的一粒雪,揚起頭對她說:「讓我來寫詞,可好?」

  「好的。」左左笑,「可以一試。」

  「是否愛情的世界註定充滿謊言?」我氣若遊絲地問她。。

  「怎麼,你受傷了?」她捏著我的下巴,審視地問。

  我沒點頭也沒有搖頭。我拼盡全身的力氣努力著,不讓自己哭泣。是的,我絕對不能哭,絕對不能。

  「哭吧。」左左善解人意地說,「哭完你心裡會舒服一些。」

  但我還是驕傲地昂起頭,把就要流下來的淚水硬生生逼了回去。

  就這樣,終於還是做了決定。

  我開始全力準備出國的東西。包括萬金油和百雀錄。我寫好單子,仔細核對,熱情程度好象已經超過了米礫。我時不時就打電話跟左左請教:加國傍晚會不會落雨,冬季濕度有多大,便利店是否二十四小時營業等等。米礫對此大感不解,他問:「你的王子呢?你就這樣丟下他了?」

  「分手了。」我當著米諾凡的面大聲對米礫說,「年少輕狂,一筆勾銷了。」米礫瞪直眼看我,半天才回味明白我的意思。米諾凡卻不動聲色,翻過一頁一頁報紙,好象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現在甚至有些懷疑,當時他對我說「不要急於做決定」的時候,就料定我會有回頭的這一天。

  不過有什麼辦法?我終究是路理和米諾凡兩位男士的手下敗將——一個令我體無完膚,一個令我虔誠皈依。

  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像以前那樣貼身放著,可是,有時候往往一整天它都靜悄悄的,像合上了眼皮安靜睡去的孩子。

  這樣的等待自然是可恥的,我羞於告訴任何一個人,當然最最羞於告訴他。

  我原以為,若他能真正找到心中所愛,我一定是走得最瀟灑不會回頭的那一個。卻未想,結局明朗的那一刻,我卻最最輸不起。

  我輸不起青春歲月裡的美好的守候和初初萌動的如同盛滿露珠的荷葉那樣的愛。

  其實,就有狠心說出那四個字以後,我就該知道,消失了的,不會再重來。逃離了的,不會再擁有。

  是不是誤會,此時此刻,都已經不再重要。儘管我在心裡,已經替他想好了千百個解釋的理由。

  我沒想到有一天會再見到陳果。那天我去街上採購,累了,走近一家麥當勞想買杯「麥樂酷」喝。忽然看到櫃檯裡的她,她穿著制服,笑容可掬,正在給一個小孩子遞上一個甜筒。我疑心我看錯,仔細一看,果真是她。

  我沒有買任何東西,匆忙退出。

  其實我完全不必怕她。但那一刻,我覺得我好象又輸了。我從來都是依附著別人長大,沒有自己賺過半分,更別說像她這樣在速食店辛苦打工。她明朗動人的微笑讓我有種從沒有過的心悅誠服。坦白說,以前我老覺得她著裝老氣,髮型淩亂,步伐難看。沒有特長和天分,五官平常到掉在人堆中無法辨認出她的面目。除了跟我搶路理時的咄咄逼人,我看不到她任何的優點。放在以往任何一個時刻,我決不會把這樣一個普通到俗氣的女孩當作對手。但現在,她的右手上卻驕傲地拎著一個裝滿蔬果的菜籃。

  她已榮升為他的廚娘,烹調佳餚,調味幸福,這份戀情堪稱修成正果。

  所謂「命運的裁定」,原來是令米砂遠走高飛,令陳果成為最後一站公主。叫我不得不折服。

  那些日子,我還喜歡上了跟一個叫江愛迪生的人聊天。就是他,一個攝影師,把醒醒和過去的歲月一併帶回到了我的身邊。我跟他完全不熟,所有的瞭解都只是通過QQ上跳躍的一個頭像。但跟陌生人傾吐讓我無所顧忌。總要有人見證我年少的美好友情,它不能就這樣被一筆帶過,任歲月就此淹埋,我不甘心。好在我的聆聽者是個超級有耐心的人,他對我講述的每一個細節都是如些地感興趣,恨不得我能講得越多越好。我用腳趾頭想也知道這個姓江的愛上了醒醒。醒醒又有人愛有人寵了。噢,她天生是討人愛的姑娘,米砂卻從來都不是。雜誌書上說的關於「愛情運」的高低,大抵就是如此吧。

  「你難道不想見她一面嗎?」有一天,江愛迪生給我建議說,「你反正也是從北京走,我覺得,你在出國前最好來看看她。」

  我首先想到的是拒絕,「她的病好不容易好,一切重新開始,我不想勾起她不快樂的回憶。」

  「遺忘不是好辦法,因為好多事情除非患了失憶症,否則根本沒法忘,坦然接受過去,才可以更好地出發。」

  這個怪名字的傢伙,他是在勸我嗎?

  「來吧。」他說,「我來安排。」

  那些天我又開始苦練廚藝,我要把生疏的一切練回來,等我見到醒醒,一定要給她做一桌好吃的東西。最享受的人當然是米礫,不管我做什麼,他都照單全收。有一次甚至破天荒地拍起我的馬屁來:「米二,我以後能娶到你這樣賢慧的老婆就好了。」

  「那還要懂得珍惜。」米諾凡插嘴。

  「你是經驗之談麼?」米礫這個不怕死的,居然敢這樣子和米老爺對話。

  米諾凡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米礫,什麼也沒有說。

  傍晚時分,米礫跑到我房間裡來,我們透過窗戶,看到米諾凡又在修剪院子裡的花草。米礫摸摸頭對我說:「都要走了,他還這麼辛苦勞作,老男人的心思真弄不明白。」

  「你今天不該那麼說他。」我說,「或許他心裡不痛快。」

  「你多慮了。」米礫說,「男人是拿得起放得下的,米老爺是真正的男人。我崇拜他。」

  「你為什麼不大聲喊出這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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