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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終於,我找到了那個門牌,1805。我還拿出手機,踮起腳,借助螢幕的燈光照了照門上的字。

  令我放心的是,在剛剛途經的一片漆黑的門前,這道門,顯然是有生機的,這點生機,能從門口鋪就的粉紅色地毯看出,也能從門縫裡透出的隱約燈光看出。

  我舉起手,敲門。

  沒有人應門。

  奇怪的是,當我再次往門縫看去的時候,我發現裡面其實一點燈光都沒有。只有手腕上的夜光錶提醒我現在是十二點零七分。

  我忽然變得莫名的緊張,開始把手捏成拳頭,用力擂門。

  在我擂門的時候,周圍所有的聲控燈都先後亮了起來。走道裡明晃晃的,地面反射著我和米礫孤獨的倒影。

  我才發現地上粉紅色地毯其實只是一塊砂紙罷了。

  難道這裡,真的沒有人住?我四下打量,立刻發現不對——18樓是頂樓,而聲控燈統統亮起之後,我還發現,在1801室的旁邊,有一架梯子,直接通往樓頂平臺!

  當我回頭順著那架梯子看到天花板上那扇打開的小窗時,我立刻毫不猶豫的攀上了梯子。

  希望我來得還不算太晚,千萬不要出什麼事!

  他們的納涼晚會顯然正缺高潮。

  一個長得歪瓜裂棗的男人首先靠近了我,他的眼睛真小,只有一條細縫,渾身都散發著骯髒的酒氣,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小妹妹,你也來這裡看月亮的哈?」言語之際,他的臭爪子已經搭上了我的肩。

  另幾個男人也慢慢地走上前來。

  我大腦立刻閃回出三年前的一幕,那個讓我永遠都不想再記起的小巷,因為想見他的迫切心情,我被幾個小混混騙到那裡……

  「叔叔!你們幫幫我!我女朋友要自殺!110過會才能到!」就在我全身發軟大腦失效的時候,米礫的聲音忽然從後面響起,他一面說一面撲上來,緊緊從背後抱住我,我的背立刻像是壓上了一隻熊。

  我下意識地一個勁兒地掙扎。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米礫還在我背上一個勁兒地喊。男人們顯然沒有料到這一幕,他們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我,沒有輕舉妄動。

  「走吧,員警來了把你帶走,你老爹會打斷你的腿!」米礫說著,幾乎是把我扛著從頂樓的天窗扔了下去。沒想到他的力氣已經有這麼大了,我忽然為我曾經對他肆無忌憚的欺負感到一點點後怕,幸虧當時他沒有這樣對待我。

  「老實點,米二。」一直到計程車上,他才警告我。

  「謝謝你。」我儘量控制我發抖的聲音,由衷地對米礫說。

  「沒什麼,」他悶聲答,「算還你一次。」

  原來我們都未曾遺忘。只是,往日那個魯莽浮躁的少年如今已變得漸漸成熟穩健,我卻為什麼還是依舊那麼天真和衝動呢?

  那天我們回到家,已經將近淩晨一點。

  也許是受了刺激,我的心很亂。於是起身到冰箱裡拿出兩聽啤酒,把其中一瓶擱在米礫肚皮上,打開說:「不許睡。陪我喝酒!」

  米礫把肚皮上的冰啤酒拿起來湊在眼前看了一眼,就丟到沙發的另一頭去:「米砂,你真是瘋了。高考才結束你就把自己當大人了,夜也熬上了,酒也酗上了,天下還有什麼你不敢的事兒嗎?」

  我對他的話充耳不聞,用力拉了拉環,打開那瓶「青島」,狂灌了一口。酒精的作用似乎沒那麼快,但我的確不想在這個夜晚就這樣輕易睡過去。

  我需要一個聊天的物件,可惜的是,此時此刻,這個物件,顯然只能是米礫。

  然而更可惜的是,當我替他打開那瓶酒,正要逼他陪我喝上一口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不用說,肯定是蒙胖胖。

  我知道,這是他每晚必須的功課。

  他朝我搖搖手裡的手機,蹬蹬蹬跑上樓,關到他自己房間和他的加拿大華人洋妞膩味去了。

  寂寞的蒙胖妹,連生物鐘都捨不得讓他為了她改變,真是把他寵壞了。

  我惡狠狠地猛灌了一口辣辣的啤酒,嗓子像被千把刀同時刺穿一樣痛得發癢。

  其實,最寂寞的是我,不是嗎?

  空虛和遺憾這些字眼,像磨砂洗面乳裡的細砂,一粒粒摩挲著我薄薄的意志力。我呆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像個有舊可懷的老年人,想起了一些很久很久都想不起的往事,直到鼻子發酸——

  比如第一次對某人的偷窺,高一那年,那場和蔣藍的滑稽的PK。

  比如那場叫《藍色理想》的盛典,吸引了多少女生對他深情的目光。

  我們那不平靜的女生宿舍,和誰誰誰每晚擠在一起的絮語。

  以及,那個總在我們身體與身體之間的空檔裡安靜地躺著的,白色沙漏。

  那上面好看的花體字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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