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微雪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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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離開他家的時候,他的這句話,就像一枚重錘,反反復複地敲打著我脆弱的神經,不得安息。 全世界,是不是只有我能懂得,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在那個我寧願付出生命中一半的時間、來換取它的消失的那個下午,在醒醒的爸爸去世的那個下午,當他跟在狂奔的醒醒身後,沖向外面的車流時,我下意識地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在那電光石火的一瞬,我爆發出了驚人的力氣,他居然無法掙脫。 「米砂!」他回過頭,低聲地對我吼了一句。那一刻,我看到他的眼睛,就好象剛才一樣,混合著厚重得難以言喻的情感。是責備?是懇求?還是早已經了然於心的告別?而我,終是怔怔地鬆開了他的手,然後耳中便響起尖銳的刹車聲、女生的尖叫聲,還有許琳老師大驚失色的哭喊聲。 那一刻,時間停滯。 時隔數月後的今天,我仍然不敢問自己,如果讓我再次選擇,在好朋友和最愛的男生中間,我會選擇誰?我又應該選擇誰? 最正確的選擇,應該是我自己沖向醒醒,讓所有的傷口和痛楚都沖著我來的,不是嗎? 在那只小小的沙漏底上,那麼清晰地刻著:Please be brave。這是她對我唯一的期望。十八年來,我一直一直朝著她的期望努力,但是,當真正的考驗到來時,我卻不夠勇敢。 醒醒,你也是因為這個,才不肯原諒我的,是嗎? 雪真的已經停了。可是,我抱著雙肩走在路上的時候,還是冷得發抖。 「嗨!等一等!」我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叫,「米砂,請等一下!」 我回過頭,果然就是剛才那個叫陳果的女生。 離開了那個令人窒息的小屋子,冷風叫我冷靜了不少。她站在我對面,不知道為什麼,到了室外,她的五官看上去平凡了許多。我放下戒備地問:「有事嗎?」 她把煙頭掐滅,說:「你還回來找他幹嗎呢?」 這樣突兀的問題!按我從前的脾氣,我決不會繼續維持禮貌。但此刻,我卻有意沉下心,沒有發作,而是回答:「不關你的事。」 「我等在這裡,本來是想對你解釋,」她回避我的問題,「可是看你剛才推門出來的表情,我猜得出,你們似乎分手了?或者,你壓根還不是他的女朋友——至少不算,對不對?」 她的微笑能力不比我差,看得出來,顯然長於此道,可惜她比我個子高,看我的表情就勝一籌。再加上,她接下來做了一個出格至極的舉動——伸出手來,摸了摸我的頭頂。 我愣在那裡。然後我聽見她緩慢而清晰地說:「米砂,你還在讀高三,對吧?成績很好是不是?將來准備考到北京抑或上海?你是指望用你家的寶馬車載著他去美國裝最新科技的假肢嗎,或是乾脆立志當個外科醫生,如果不成功就和他天涯海角私奔去呢?你果真捨得連前程也不要了?還是讓你本來就不完整的家再缺上一塊呢?難道你不知道,自他斷腿的那刻起,你們已經天涯永隔了?誰遷就誰,不是一種殘忍呢?假裝看不到,就會自己消失嗎?有些問題視而不見,心裡就會永遠安寧嗎?或許那樣想的人,只是你米砂吧。」 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幾乎沒有停頓,可是字字珠璣。 惶惶白日,我如被一支利劍刺穿脊背,呆呆怔在原地。 她知道的,何止一點點?!誰告訴她這些???最可恨的是,我連罵她都不能。因為,所有的這些話,她說的,沒有一丁點錯。 關於我的生活、我的一切,她瞭解得如此清楚,顯然是做足了功課。而這些資訊我相信網上不可以查到,一定是路理說給她聽的不是嗎? 不可能!我使勁地搖搖頭。而陳果顯得有些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米砂,話我已經說得很清楚,雖然我知道你們之間可能曾經有過不錯的感情,但是,如果真的好心,就遠離他,不要讓過去的一切打擾到他,OK?」 我蒼白地問:「是打擾嗎?」 她果斷地點頭。 「是他說的嗎?」 她再果斷地點頭,然後說:「他說了,要忘掉過去所有的一切,從零開始,他剛剛有了信心,請你不要那麼殘忍,再用你所謂的愛心將他拉回沉重的過去,你說呢?」 她的語氣不再像剛才那麼尖銳,我甚至聽出一點點請求的味道。也聽出了愛的味道,她是為他在請求我,不是嗎?她沒有參與他的過去,她愛上他只因為他是今天的他,所以,她真的比我更有資格,不是嗎? 手臂上的文身,和舞臺上的女主角康曉暮,到底哪個更加難以磨滅一些? 我低下我的頭,轉過身,失敗地離去。 驕傲的米砂,你必須承認這種失敗,不是嗎? Chapter 2 左左 不知道從何時起,漸漸喜歡上沒有月亮的晚上,在宿舍裡,點著一盞不算亮的檯燈,伴一兩隻蚊蟲的低鳴,複習到困乏之極,然後沉沉睡去。這樣的夜多半是沒有夢的,即使有,也短暫而模糊,可以忽略不計。 人心裡一旦平靜,目標變得唯一,時間就會過得飛快。那年的冬天像作文裡的一個小逗號,一頓即逝,轉眼就是春天。這是個人心惶惶的春,我們居住的小城開始流行一種疾病,輕者感冒,發燒,重者住院甚至死亡。米諾凡不再讓我和米礫住校,每天規定我們回家,吃維C片,喝白醋,飯前把手洗了又洗。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傳染病的刺激,他變得異常婆媽,相同的話重複四五次算少,七八次不算多。有天半夜起風,他還來替我蓋被子,在我們父與女的記憶書裡好象從來就沒有過這樣溫情的一章,我轉過身裝睡,卻心潮起伏差不多快天亮才閉眼。這還不算什麼,讓我跌破眼鏡的事情一件接一件—— 先說那晚,我和米礫正在書房的電腦上查個資料,忽然聽到敲門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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