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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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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也不用想起 有一天,電視上在放一首叫《酒幹倘賣無》的老歌。 那個叫蘇芮的歌手把頭用力地往後仰著仰著,唱出一句歌詞:「……從來也不用想起,永遠也不會忘記……」 我忽然就有了想哭的衝動。 我覺得用這句話來形容我和葉天宇,應該是再適合不過了。 從某種角度來說,葉天宇代表著我整個的童年。魚丁就曾多次說過,很多時候我都試圖想要忘記這個人,在有風吹過的時候提醒自己展望前方,在媽媽提起他的時候儘量做出一幅冷漠的表情,但是我心裡清楚地知道,我忘不掉。他經過我的歲月遺留下來的痕跡混和著感激憤恨歡樂和痛苦,是一種拼了命去擦也沒有辦法擦去的根深蒂固。 認識他的時候,我只有五歲,他七歲。 五歲的某一天,爸爸把我從幼稚園接回家,中途到一家小店買煙,我獨自跑到大路上去撿一隻別人廢棄的花皮球,根本就沒看到那輛迎面而來的大卡車,路過的一位阿姨不顧危險地狠狠地推了我一把,硬是將我從死神的手裡活生生地拉了回來。而她的腿卻被傷到,在醫院裡住了差不多半個月。 那個阿姨就是天宇的媽媽,我叫她張阿姨。張阿姨出院後我們家請他們全家到家裡做客,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葉天宇。他小時候就顯得挺成熟,穿著很神氣的大皮靴,拿著一把槍在我家的地板上耀武揚威地走來走去。我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這個不速之客,他忽然問我說:「你喜歡玩紙飛機嗎?」 我搖搖頭。 「那你喜歡玩什麼?」 「彈鋼琴。」我說,說完了又拼命地搖頭,因為我忽然覺得那不一定應該叫喜歡。 「來表演一個啊。」媽媽忽然來了興致,「我們家莞爾的鋼琴進步很快哦,來,給叔叔阿姨表演一個!」 我有些木木地坐到鋼琴旁,木木地彈完了一支木木的曲子。 大人們都給了我熱烈的掌聲,只有葉天宇縮在牆角,在掌聲過後撇著嘴說了一句:「丁丁咚咚的,也不知道有什麼意思?」 張阿姨用力地打他一下說:「不懂不要亂講,跟妹妹學著點。」 「我才不要學!」他很凶地說,「學那個有什麼意思?」 「對,男孩子不要學。」媽媽替他打圓場說,「天宇以後長大了想當什麼?」 「員警!」他舉著手裡的槍得意洋洋地說。 這回輪到我撇嘴,不過好在他沒看見。 熟悉了之後他開始教我疊紙飛機,我們玩得很高興,在陽臺上把疊好的飛機一隻只往下飛,玩興正濃的時候,他卻忽然地把我往後面猛地一推說:「你往後站站好,掉下去可不得了!」 「那你怎麼不往後站?」我不服氣地問。 「我是男的怕什麼!」他振振有辭。把四個大人笑了個半死,都誇他小小年紀就有男子漢的氣概。不過他也很凶,把我心愛的芭比娃娃扔到了垃圾堆裡,我很害怕他,等他走了才敢把娃娃從垃圾堆裡撿出來,一邊流淚一邊清理掉上面骯髒的菜葉子。 媽媽把我抱到懷裡說:「莞爾,別生天宇的氣,要不是張阿姨你早就沒命了,做人要知恩圖報,知道嗎?」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沒過多久,媽媽就收天宇做了乾兒子。張阿姨高興得要命,說她家世代都是工人,天宇總算是半隻腳踏進知識份子的家庭了。媽媽也真的很疼天宇,給我買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忘給他備上一份,每個星期天還把他帶到我家替他補習功課。葉天宇也很喜歡我媽媽,他倆曾經照過一張照片,相互摟著,看上去比親母子還要親熱。(這張照片一直放在我家客廳很顯眼的位置)不過,我並不為此而感到心理不平衡,想反的是,我還挺喜歡和他一起玩。 天宇本來在一所很破的小學讀書,我爸爸求了他的老同學,他才可以轉來跟我一個學校,比我高二個年級。有一天放學後在學校的操場上,一個男生揪我的小辮子玩,我疼得滿眼都是淚水。這一切被葉天宇看到了。他像只小豹子一樣地沖上來,把那個男生壓在地上壓得喘不過氣。後來,誰也不敢再欺負我。同班的女生們都羡慕我有一個可以替我出頭的哥哥。但其實,葉天宇和我之間也沒什麼話好講的,特別是在學校,他見了我最喜歡說的一句話就是:「小丫頭,一邊去!」 天宇的爸爸葉伯伯也是個很和氣的人,他對天宇相當的疼愛,很多的週末,我們都可以看到他在社區的廣場陪天宇打羽毛球,打累了替他買一支雪糕,再耐心地替他剝掉雪糕上的那層紙。我要是過去了,天宇會把雪糕往我手裡一塞說:「你來得正好,這種東西膩死了,你替我吃掉它!」 我就毫不客氣地接過,甜甜地吃著雪糕替他們父子倆做起啦啦隊來。 只可惜上天沒眼,天宇十一歲那年,葉伯伯死于一次工傷,聽說是一整堵牆倒下來,把他壓了個血肉模糊。 葬禮的那天我也去了,張阿姨哭得死去活來,可是天宇一滴眼淚也沒有掉,他抱臂坐在那裡,身後的牆是灰黑色的,他臉上的表情是一種近乎於驕傲的倔強的堅持。那是天宇留在我印象裡的最深刻的形象,很多次我想起他,都是這樣的一個鏡頭,陰藍色的天空,張阿姨淒厲而絕望的哭聲,緊咬嘴唇沉默不語的失去父親的孤單少年。 我走近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就在他身邊坐了下來。然後,我把攤開的手掌伸到他面前,掌心裡,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彩色玻璃球,他跟我要了很久我都沒有給他的東西。 他輕輕地推開了我的手,起身走掉了。 那年的冬天特別的冷,南方的天空忽然飄起了北方的雪。我穿著厚厚的羽絨服坐在爸爸的自行車後面去上學,在路上的時候看到衣著單薄的天宇,他滑倒了,站起來,又再滑倒。爸爸沖上去扶起他,脫下自己的大衣來裹住他說:「這個天怎麼不穿棉襖?」 天宇滿不在乎地笑笑說:「我媽送牛奶去了,我找不到棉襖在哪裡。」 葉伯伯走後天宇家的日子就艱難了許多,為了更好地供天宇讀書,張阿姨除了平時的工作,每天早上四點鐘就要起床,在社區裡挨家挨戶的送牛奶。而爸爸媽媽送過去的錢,每一次都被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媽媽被張阿姨的善良和堅強打動,於是更加的疼天宇了,怕天宇在學校吃不好,每天中午都讓他到我家來吃飯,只要天宇在,他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就常常出現在飯桌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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