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Ⅲ | 上頁 下頁
四十九


  「那你覺得我人比我老爹如何?」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發出這樣的問句,這簡直是太莫名其妙了!

  「我跟他不一樣。」他仿佛在向我表白什麼,又像是在自言自語——但其實他只是用心端詳他舉起叉子上的一個黃瓜丁:「我是一個很專一的人,沒有那些花花腸子,」

  如果我沒記錯,這是他今晚第二次表白自己的「忠貞」了吧。這些話在我聽來,就像《武林外傳》裡的白展堂——已經偷了無數東西的江洋大盜不停向別人解釋「我不是小偷,我從來不偷東西。」並發誓要將大盜追拿歸案一樣好笑。我就帶著這種頗具諷刺的心情吃完了一盤沙拉。然後聽到他委屈地說:「為什麼,你就不肯給我一句評價呢?」

  「沙拉不錯,謝謝你。」說完,我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就回到了我自己的小閣樓。

  我跟本就沒有喝酒啊,可是為什麼紅酒的那股香味,卻一直好像在我身邊縈繞,揮之不去呢?我坐到了我的小床上,手提被我一碰,重新亮了起來。我又看到了那張照片,他替我拍的,我從沒有發現過一個如此美麗的自己,嚇得我把電腦給關掉了。

  我躺在床上,還沒有睡著的時候,忽然聽到有人敲門,我知道是他,可是,他到底要做什麼?

  他喊:「醒醒!睡著了嗎?」

  我沒能應他,不管他要做什麼,我都不想開門。我希望我不出聲,他會以為我睡著了,然後自覺地離開。

  「我知道你沒睡著。」他大聲地說,「看來你的愛好是隔著一扇門聊天,也不錯啊,我可以接受的。」

  我真懷疑他是不是喝多了,實話的語氣,聽上去有些輕飄飄的。我當然更不敢開門,只好光著腳走到門邊,小心翼翼地對他說:「我要睡了,你也休息去吧。」

  「很好的月光,不看好可惜。」他說。

  會可惜才怪,上會是星星,這回事月光,請問他還能想的出別的有點創意的鬼話嗎?這麼冷的天,我敢保證天使什麼都不會有!

  「我跟你講講我媽媽,你願意聽嗎?」其實不管我願不願意聽,他都已經滔滔不絕的講下去了,「我媽,怎麼說呢,她談不上是什麼美女,但是在我的心裡,她是最美最美的仙子。從小,我就跟我媽感情好。我媽寵我,她個性也很強,知道我爸跟你媽的事後,就帶著我出國投靠我一個說不上近親的小姨去了。我們剛出國的那會可窮了,我媽不想靠我小姨和小姨父,為了不讓我吃苦,為了讓我受到好的教育,每天要打好幾分工,累得半死。我睡著了,她就坐那裡偷偷地哭,但她從沒有要求過我爸半分。後來小姨和小姨父離婚分家,我們就連住的地方都沒有了,還被當成無業遊民被關在警察局裡。

  那時我也懂事了些,實在看不下去我媽受苦,就偷偷寫信給我爸。這樣我爸又跟我們聯繫上了,也開始給我提供費用,但我媽卻因為這件事狠狠地揍了我一頓。再在後來,我大學畢業了,學會了攝影,學會了掙錢,我拼命工作,回家的次數也少了。又一次我拍的一個照片得了一個商業大獎,得了五萬美金。我好高興的回家,把錢交到我媽的手裡的時刻,才知道我媽得了一種怪病。臆想症,你聽說過這種病嗎?很乖的。她腦子裡總是想一些不存在是事情,整天胡說八道。我哪有什麼洋妞女朋友?我為了養家每天工作得昏天暗地,有空和女孩子搭個訕就不錯。

  我老不談戀愛,我媽久急啊,整天幻想我跟著個在一起跟那個在一起,把我當成湯姆克魯斯了。後來我找醫生替我媽治病,雖然控制住了,但醫生說只要再受刺激,她一定會再發病。所以,我就很恨我爸。我常想,天下哪有什麼仙女呀,讓他連我和我媽都可以放棄,而且,我和我媽在國外這麼久,他除了寄錢都不知道過去看一看,過問都很少,連過年都沒有一個電話。這種男人根本不算男人,我不僅恨他,還看不起他。但是醒醒,最近我卻不恨他了,你想知道為什麼嗎?」

  說到這裡,他忽然停住了。然後輕笑著說:「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對不對?你把們打開,我來告訴你。好不好?」

  我情不自禁地拉開了門。

  我這才發現真的有月光,想絲絨一樣,傾瀉在小閣樓外的每一階樓梯上。

  難道這一切都是夢?

  就在這如夢似幻的情景中,他緩緩站起身來,出乎意料的一把把我擁到懷裡,他把我抱得那麼緊那麼緊,我的骨頭簡直都要碎了,仿若一個世紀過去了,我才聽到他在我耳邊輕聲說:「那是因為我見到了你,我想,你一定跟你媽媽長得特別特別像。我想,如果我是當年的他,也一定會犯同樣的錯誤。所以,醒醒,其實我剛才說那麼多,真的想說的話卻只有一句,那就是:我愛你了,就這麼簡單。」

  我的世界,瞬間變成一個玻璃球。炫麗奪目卻找不到任何出口。你有沒有試過同一天裡把同一首歌聽上幾十遍呢。

  我有聽過。

  那是夏吉吉在她一幅畫裡簡短的說明聽到的一首歌,我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把它百度到我的ipod裡。這是一首很老的歌了,我甚至不知道歌手是誰,她憂傷的嗓子,反復的唱:「秋天的海不知道,夏天過去了,弄潮的人,它不會再來了,不會再來……」

  大年三十的夜裡,我孤單的住在這個海邊的小屋,這是我在網上找了很久才找到的一處小屋,不到十個平方,只有簡單的設施。屋主是兩個大學生,他們去了南方過年,願意把這裡租借給我。我只帶了簡單的行李,甚至連電腦都沒有帶,於快過年的前三天到達。這裡離海邊和近,夜裡能隱約聽到濤聲,不行幾十布,就能到達海邊。冬天的海邊寂寞而冷清,但是適合我。我支了我的小型畫架,幻想自己能比夏吉吉更加天才。但我知道,畫畫不是我的目的,我只是需要尋求一種方式來將自己放逐,不然,我就會活生生地死在自己各種各樣奇怪的念頭裡。

  我不能死,我不能重複白然的路。我要活著,失敗卻依然鮮活地活著,這是必須。

  這又有什麼不好?在這座說不上壞的避難所裡,只需要根據大海呼吸的節奏來判斷晨昏,時間對我而言一文不值。我願忘掉那個人在我耳邊的表白,我願將一切都當作一場夢,夢醒後,一切成空,而我卻不許自己有絲毫遺憾。

  他怎麼可能愛?

  一切只是幻覺。

  這一天潮退後的大海,出奇地風平浪靜,好像也到遙遠的彼岸去湊人間的熱鬧。若不是感覺到大海的異常,我幾乎都忘了,這一天是2008年的除夕。我人生中地二十個年頭的開端。我仍然在聽那首歌,順便翻閱隨身帶著的一本繪畫冊子,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我把桌上的沙漏倒置,新一輪的99秒上演。可就在我剛剛起身準備為自己倒一杯水的時候,我忽然感到了土地的震動,繼而是雷鳴,雨水說落便落,砸在木屋的四面牆壁上,好像無數等待救援的竅門者。我急忙趕去查看窗戶的插銷是否完好,就在這時,我聽到了遠處大海咆哮的聲音,好像許多人在一起小聲說話,中間又夾雜著某個人的尖叫和笑,他們千軍萬馬,一起唱著歌跳這舞往小木屋的方向趕來,好像為了去赴遠處的一場盛大的歌舞劇演出。

  我的心跳就在這幾天裡第一次跳得突然很快。我忽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詞——海嘯?

  難道會發生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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