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Ⅲ | 上頁 下頁 |
三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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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醒醒(2) 「我也想,可是我約了朋友,還有些事要急著處理。」江愛笛生看看表說,「這樣吧,你們先在家等我,時間允許的話我一定去。」 我很多餘地跟在後面,自覺地放慢了腳步。機場人來人往,他們父子再說什麼我已經聽不見,江愛笛生很快被一個很時尚的女人接走,她和他不僅有擁抱,我還看到他輕輕地吻了她的面頰。 他真正笑起來,簡直就是江辛的翻版。 江辛幫著他把行李放著後備箱,一直看著車開走,他失落的樣子讓我心裡擁起一種說不出的快活感,我覺得我等這種感覺已經有很長時間了,我更覺得,他是故意帶我來,要給我這種感覺的。他是要告訴我,他也和白然一樣,為那份放縱的愛一直在買單。 這麼一想,我差不多就要為他的處心積慮而出離憤怒了。 這是離我們學校不算遠的一處公寓,頂層,十九樓。整個房子不大,兩室一廳,約摸也就七八十平米,但顯得很精緻。 這應該是江辛為江愛笛生(這個名字怎麼這麼彆扭)安排的住所。以前我並不知道他在北京有這個家。他如此用力地補償別人卻未必領情,不知道他心裡到底是做何感想。但是我發現我在心裡還是有些小小地嫉妒那個冷傲的江愛笛生,嫉妒他在國外受良好的教育,有一份體面的工作,還有一個替他安排好一切的老爸,比起我來,他幸運很多。 「醒醒,你過來。」江辛站在陽臺上招呼我。我走過去,驚訝地發現那裡竟有一個小小的樓梯。像上看去,好像別有洞天的樣子。 雖然不似記憶裡那個泛著楓葉色光芒的樓梯一樣老舊,但我的眼睛還是好似被針尖輕輕刺痛了一下恍惚。 我數了數臺階,居然也是9級。 「我們上去看看。」江辛說完,逕自彎腰上了樓,我跟著他上去,待他扭開門把,我們走了進去,才發現這裡竟果然是一個小小的閣樓,如記憶裡那個紗籠般庇護我的小小處所一模一樣,但空間更大,並且,窗子是開在屋頂的流行式樣。我第一眼看到,便深深的喜歡上了。而那張床,分明就是我的,只是換了新的床單,還有那書櫥,那鞋架,甚至——我的縫紉機。 它們怎麼會統統跑到這裡來了! 更叫人驚訝的是,當我坐在那張熟悉的床上時,我忽然看到了擺在枕頭旁的沙漏! 一年未見,它仍然通體洋溢著柔和的光澤,像曾經停留在我身上的某個眼神。那個我最親密無間的友人,她其實一直就住在我心裡,從來沒有離開過。 我如被雷擊,摔開那個沙漏,驚訝地退後。 「你怎麼了,醒醒?」他說,「不喜歡是嗎?」 「你從哪里弄來這些東西?」我恍惚地問。 「當然是你家。」他笑著說:「我請許老師幫忙,從老家運過來的,當初買這個房子,就是看中這個閣樓,我想你會喜歡的吧。」 我失聲尖叫:「你告訴她我在北京?你答應過我什麼?」 「別激動,醒醒。」他走近我,「要相信,我什麼都沒有透露,我怎麼可能忘掉對你的承諾?」 我的心仿佛一下子撞在一塊被曬的滾燙的石頭上,倏忽燙得失去知覺,想哭哭不出,只覺得忽然生出一個又一個虛弱的水皰,讓我無法控制我自己。 「你討厭!」我沖著他一面大吼一面往樓下沖,「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很討厭,很討厭!」 「醒醒。」他攔住我,「你要是不喜歡我可以把它們都弄走,我以為你會想家,所以才這樣。」 我跌坐在地板上,捂住臉哭泣。 我承認我失態,我也必須承認,我不能看到那個沙漏,它讓我崩潰。 「你在這裡休息休息。」他說,「醒醒,我還是希望你勇敢地面對過去,因為有過去的人,總比沒過去好。」說完,他退後一步,轉身下樓去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從地上慢慢地爬起來,走到床邊,重新握著那個常在我夢裡出現卻被我強迫著忘掉的沙漏。曾經有多少個夜晚,我用它抵住我發燒的胃,不許自己下樓去吃東西。曾經有多少次,我希望能再把它握到手裡,重溫過去的一切。可是當它真正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卻無力承擔這份重逢帶給我的猝不及防的悲傷。 冷靜些些後,我還是有些後悔跟他發火,他剛忍受完兒子的冷淡,又要承受我這個養女的不知好歹。誰給過他體諒呢?從買房,到裝修,再到把那些傢俱一一運來,不知道他完成這一切,花了多少時間?或許在我剛拿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或許在我告訴他我決定報考中央美院的那時候,甚至更早以前,他已經在偷偷籌備著,籌備著在這裡給我一個一模一樣的家,就像宮崎峻的漫畫裡那個會自己飛翔的城堡一樣?他知道我想家嗎?他知道我想念我的小閣樓嗎?他知道我所有說不出口的秘密嗎?他怎麼連我無數次夢中的沙漏都知道?哦,他一定什麼都知道,不是嗎? 我的仇人,他這麼寵我,我該怎麼辦才好? 我拿起我水晶般的沙漏對著最後一縷從天窗下瀉下的陽光,不知道在那裡呆坐了多久,直到我聽到相機的咯嚓聲。 我本能地用沙漏擋住了自己的臉,沒想到他還在拍。 我更沒想到,拍照的人竟是江愛笛生,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別動!」他走上前,把我的拿著沙漏的手再次舉高,並飛快地退到門邊,「對,就這樣,讓我替你拍幾張。」 言語間,已經聽他咯嚓咯嚓又按下了無數次快門。 我把沙漏放在地上,從地板上跳起來,要去搶他的相機。 「別搶!」他的語氣和他父親一樣地霸道,「讓我給你看,你再決定刪不刪!」 他端著他的相機,送到我眼前。的確,閣樓天窗裡傾瀉而出的黃昏日光在他的鏡頭下美得不可思議,我手裡的沙漏更是變成了仿佛鑽石般剔透光明,而我臉的輪廓也在這種奇異光線下變得格外的清晰分明,好像都不再是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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