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Ⅲ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這是有預謀的。——當然,鬼得看得出。

  我本來不想理他那個勞什麼電視,可是電視裡隨即傳來的聲音,卻把我的視線吸引了過去。

  沒錯。是阿布。

  這麼冷的天,他的身上居然沒有穿衣服,手被反綁在一張椅子上。頭頂那盞很刺眼的燈照得他兩眼眯縫。

  「可不可以把燈關掉?」阿布小聲提議。

  有個女的——也是個女的,比黑妹長得少許好看些,但是和黑妹一樣的打扮,她二話沒說沖上前去,給了阿布一巴掌。

  我的左臉也跟著一起刺痛了一下。

  我靠,吳明明是不是私下搞了個女子軍團?專門訓練用三步上籃的姿勢打別人耳光?

  阿布的頭晃了幾晃,很奇怪,他沒有反抗,也沒喊疼,而是猶豫很久才古裡古怪地說:「你們是不是——莫醒醒派來的?」

  電視放到這裡停住了,黑妹再次走進我,她在我面前蹲下,撕下我的膠布,饒有興趣地問我:「莫醒醒是誰?」

  哪門跟哪門,這簡直太搞了!

  我哈哈笑著,笑完後,我用力吐了口口水在她臉上。剛剛吐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為我實在沒有必要放棄如此大好的求生機會,我該喊的是救命!

  畢竟只有我出去,才有可能救阿布!

  果然,她用衣袖擦了一把臉,又一次把我的嘴縫得嚴嚴實實,惡狠狠地說:「調段好戲給你看。」說完,她又按了快進鍵,螢幕迅速滾動,接著定格在一個場面上。

  我不敢相信我的眼睛——那是阿布嗎?

  滿頭滿臉的鮮血,讓我幾乎認不清他的面目。只有腳上那雙十年如一日的跑步鞋提醒我,這是那個帶著我滿大街飆車,請我喝酒,陪我失落,借過我錢的男人。他曾在喝醉酒的時候把我的頭當籃球按在胸口,任憑我尖叫也不鬆開,直到我猛然踢他一腳,他才發現是我,「對不起」還沒說完整,就蹲在路邊大口大口吐起來。

  有人掩鼻而過,也有人嘆息,更有人小聲詛咒。

  那段時間正值他和他爸鬧決裂,我被好幾個廣告公司放鴿子,也不順。我們當街坐著,叼著煙,對路人一個一個對我們投以不正常目光的人大罵特罵,不要太爽。當然,我為了面子,把頭髮全弄亂,遮住臉,只露出兩隻眼睛來。我一直都是一個如此虛榮的人。

  直到城管追來,我們又飛奔到摩托旁,由他帶著我在四環線上飛奔。

  人們都說我是鳳凰,於是我來到北京,尋找我能惜息的枝頭,可是最終,我不僅飛不起來,反而摔得皮開肉綻。

  我喜歡站在他的摩托車上,展開雙臂,讓我的長髮隨風飛舞,那感覺,跟飛一樣,我永遠記得。

  我永遠記得,是他帶我一起飛。

  他曾經是一個浪蕩而桀驁的一個爺們,現在他們把他綁在那裡,打得渾身是血。可是,他和這件事一點兒都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真的沒有!

  我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我知道這樣很丟臉,但是我沒法控制住我自己。我的嘴被膠帶封住,喊也喊不出,心裡的悲傷全部轉化為憤怒,我發誓,只要我能從這裡活著出去,我一定要把吳明明那個女的碎屍萬端!

  「你們把蔣藍弄到哪去了?」錄影還在播,我看到血人一般又被綁住雙手的阿布蹲在地上,忽然他又猛得站起來,他沖到那個飆女面前,低著頭,弓下腰,像一頭發怒的牛一樣狠狠地頂了一下那女人的肚子,用和以前在酒吧喝多了酒和別人吵架時一模一樣的口吻大聲喊:「我他媽弄死你們!!!」

  阿布,哦,我英勇無比的偶像,你又回來了?

  可是,女人捂著肚子走到他身後,用力一踹他的膝關節,他又一次跪倒。

  我再也克制不住,嗚咽著爬到電視機前,想要砸掉它,砸掉這一幕幕我不想看到的場面。

  我終於為自己的行為深深後悔:我後悔來北京,後悔想當明星,後悔把我媽一個人丟在家,後悔跟著那個鬼男人走,後悔為了錢沒有把那個狠毒的女人的一切告訴員警,後悔把阿布扯進整個事件。

  可是一切都晚了。

  在我的淚眼朦朧裡,我看到被制服的阿布,沾滿鮮血的額頭一聲一聲磕在牆上,他口中低低嗚咽,帶著哭腔:「蔣藍,蔣藍……你在哪……你在哪……」

  他喊得分明是我的名字,而不是莫莫。

  我終於贏了,我終於贏了,可為什麼我寧願我永遠是一個輸家?

  阿布,對不起。一萬、百個對不起,一千個對不起,一萬個對不起。好似被一根悶棒擊醒,我的鼻子巨酸難受,我百口莫辯,只剩下深深的自責,自責得恨不得這裡有一把手槍,可以讓我說死就死,一秒鐘後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眼淚全部滴在骯髒的地板上,變成一顆一顆蒙著灰塵的小水珠,但我的眼淚,比之前流過的任何一次都乾淨,都乾淨,我發誓。

  「感動了?」黑妹的嘴角帶著一絲笑意,嘲諷的看著我,「你也看到了,這哥們裝傻。我們都是替人賣命,看得出來他也是,看他受苦我們也不忍心,誰不是混口飯吃呢?所以,你就別再讓我為難了……」

  我示意她揭下我的膠帶,她猶豫了一下照做了。

  「吳明明給了你多少錢?」我問她。

  她不答我。

  「救出我朋友,我給你十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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