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Ⅱ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如果愛情真是這樣,我是不是一輩子都不要擁有的才好?可是為什麼,我的心裡卻也好像在想著誰呢?想他伸出手來,輕輕地撥弄了一下我的長髮,想他的笑,慢慢地融化在夜裡十二點的空氣裡。

  我慌忙打開水龍頭,用涼水拍了拍自己發燙的臉,噢,但願我不要被他傳染,也發燒就麻煩了,還是趕快專心下麵條要緊!

  當我用了很長時間,終於把那碗差強人意的麵條端到他面前的時候,他有些吃驚地看著我。

  「還是吃點吧。」我說,「我也吃。」

  「好!」他坐直了,對我說,「吃一點!」

  我倆坐到餐桌上開始吃面。不知道是我做的麵條不好吃呢還是他身體沒完全康復的緣故,那碗面他只吃掉了一半。他端著碗,有些抱歉地對我說:「醒醒,你看,爸爸吃不下了。」

  「那就別吃了。」我說,「你去休息吧。」

  「也行。」他把碗放下,「這樣,你吃完就上去睡吧,我來洗碗。」

  我還沒來得及點頭,他人已經沖到了廁所裡,我聽到裡面傳來嘔吐的聲音,想到黃昏時的情景,我的心不由地縮成了一小點。我跑去敲廁所的門,大聲問他怎麼樣,過了好久,他才打開門走出來,小聲回答我說:「沒事。」

  我看到他的臉色變得很青,很灰敗。我心裡的不安像昨夜夢裡的海水一樣侵襲而來,我一直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說:「爸爸,我們回醫院。」

  「不用。」他掙脫我,搖搖晃晃地往沙發那邊走去,一邊走一邊說,「我以後再也不喝酒了,再也不喝酒了。」

  「去醫院!」我在他身後大吼。他轉過頭來,對我笑,「我都說了,我以後都不喝酒了,還不行嗎?現在,讓我睡一會兒。」

  說完這句話,他倒到沙發上,很疲倦地閉上了他的眼睛。

  那天晚上,他的電話響了很多次,我看了看,是許琳,深夜的電話鈴聲總是讓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他好像說不動話,壓根也不關心是誰,直接把手機關掉了。

  我沒有上樓,而是坐在地板上守著他,沒睡一會兒他又開始哼哼,我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他還在發燒,我的觸碰驚醒了他,他猛地睜開眼睛,問我:「現在幾點?」

  「你得去醫院。」我對他說,「你還在發燒。」

  「不。」他粗暴地對我說,「我的事情不要你管。」

  他就是倔,我知道我再勸也沒用,我給他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趁他不注意,我拿起他的舊手機上了我的小閣樓。我坐在我的小床上,看黑夜的天空,星星掛在最遠的天邊,無從靠近的溫暖。我開了他的手機,找到通話記錄,找到許琳的名字,按了撥出鍵。

  「我是醒醒。」生怕許琳誤會,電話接通後,在許琳說話以前,我搶先開了口。

  「噢,醒醒。」她說,「有事嗎?」

  「他病了。」我說。

  她顯然有些吃驚:「怎麼回事?」

  「喝多了,吐血。」我說,「醫生讓他住院,他不肯。」

  許琳在那邊沉默了好幾秒鐘,對我說:「醒醒,把電話給他好嗎,讓我來跟他說。」

  「他睡了,許阿姨。要是願意,你回來勸勸他好嗎?謝謝你。」說完這一句,我就把電話掛掉了。

  我有把握,她一定會回來。我始終都記得,她替我爸爸疊衣服時臉上的那種表情,她彈鋼琴的纖細的手指在他粗糙的衣服上仔細地遊移,她把它們疊得平平整整,就像新的一樣。至少,我從沒見過白然這樣做過。

  她之所以離開,也是因為得不到吧。

  哎,總而言之,愛情,真是一個偉大的課題。我想我一輩子都不會懂,也最好一輩子都弄不懂它。

  這樣,我才會清靜。

  莫醒醒(20)

  他終究還是住進了醫院。

  事實上,那天深夜接完我的電話後,許琳就從南京直接打車回來了。門鈴響的時候是早上七點鐘,我打開門來看到她,她手裡挽著一個棕色的大旅行袋,看上去很疲憊。我把她讓進來,她沒換鞋,而是直接走到沙發那裡,看著躺在那裡的他,蹲下來,握住了他垂在沙發邊的左手。

  那一刻,我的心忽然澄澈得像秋天的天空,請相信,我真的一點彆扭的感覺都沒有。

  和許琳一起把他送到醫院後,我遲到了。等我到達教室,第一堂課已經上了一大半,數學老師這學期換成一個古怪的老頭,水準很高,但脾氣很壞。前一天晚上飄了一夜的雨,早晨氣溫驟降,教室的門窗都關著,門更是被精明的老師鎖了起來,我擰不開門,連著大聲

  那幾天的課,我都上得很恍惚,心裡充斥著各種古裡古怪的想法,有關許多人的。週四的晚上,我逃了晚自修去醫院看他。外面刮著大風,我從計程車上走下來的時候差點被風吹倒。天氣實在是太冷,冬天已經迫不及待地要來了。我的腹部又開始有些痛,但我能忍耐。住院部大樓的電梯永遠擠滿了人,我選擇了樓梯。待我拐進窄小的安全出口樓梯時,在暗暗的燈光下,我卻聽到有人有些顫抖的聲音。

  「我會替他辦轉院手續。」

  「一定要最好的醫生,最好的設備,對……」她還在說著,我側耳傾聽,才在樓梯拐角的地方看到一個正在打電話的背影。

  那件黑色大衣我認得,她是許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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