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沙漏Ⅱ | 上頁 下頁 |
| 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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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打算理他。 他繼續說:「或許你該學學米砂,她離家出走的時候可是裝備齊全,連指南針都沒有忘掉。」 是。我知道這是他一直想說的話。我從來沒有想過我要和誰一樣,我跟別人也沒有辦法一樣。我的家,我的病,我的現實,把我逼得狹隘,易怒,小心眼,毫無可愛可言。可是他為什麼要跟著我,為什麼要忍受這些,為什麼明明洞察一切,還要故作糊塗?我看他病得比我還要厲害。 「好了,別鬧了。」他說著,已經把瓶子放到了我的唇邊,他的語氣出奇的溫柔,身子靠我很近,我們的姿勢看上去很曖昧,不巧的是,旁邊正好有兩個女孩子經過,我的心理作用又作祟了,我總覺得她們好像就是天中的。她們走得很慢,用看馬戲的眼神看著我倆。我可不想再成為校園新聞的頭號角色,只好把瓶子從他手裡搶過來,靠在橋上,一口氣將水喝了個乾淨。 他很滿意地看著我,問我:「還需要來一瓶嗎?」 我搖搖頭。 「我帶你去麥當勞吃點東西。」他說。 「不。」我倔強地說。 「我也餓了。」他苦著臉說。 我這才想起來,已經快下午兩點鐘了,他也沒有吃午飯。可是我走得匆忙,身上一分錢都沒帶。不然,請他吃頓飯也是應該的。 「我可以借錢給你請客。」他明明洞察了我的心思,卻裝作一臉無意。我偏偏不想收受,繼續看著自己的腳尖無動於衷。 他接著說:「如果你願意,我還可以告訴你一些關於許老師的小八卦,興許你會願意聽。」 好吧,我投降。 當然吸引我的不是什麼八卦,我太累了,也太餓,我急需要吃點東西。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再和他一起站在大街上丟人現眼。萬一他再做出什麼「喂水」的驚人舉動,我怕是會被他的「路粉」們集體追殺。 我和路理坐在麥當勞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午後的陽光像被一把小勺子盛著的蜂蜜,又甜又膩地傾瀉下來。我們坐在靠窗的位子上,他買了一大堆東西,雞翅,漢堡,薯條,蘋果派……我的肚子像一座空城,我覺得我餓得就快要停止呼吸了,我只想飛快地解決掉它們,但我沒有動,我怕我一動起了就會像上了馬達的機器,怎麼也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跟許老師發過信息了,」他說,「吃完後,我就送你回家。」 「不。」我說。 「呵呵。」他笑,「好吧,那我就繼續陪你競走。」 我盯著一桌子的食物乾巴巴地說:「你不必管我。」 「那怎麼行?!」 我反問他:「怎麼不行?其實,你完全不必為了你乾媽討好我,許琳不欠我任何,是我自己的問題!」 他愣了一下,忽然笑了:「這裡冷氣很足啊,你怎麼還冒汗?」說著,他拿了一張餐巾紙,伸手替我擦額頭上的汗珠,我想要躲,卻沒能躲開,因為他的手迅速地跟了上來,就在這時候,我看到了她,她穿著牛仔褲和綠色T恤,低著頭,跟在米礫的身後。他們正推開麥當勞那扇沉重的玻璃大門,往裡面走來。 哦,我的米砂。 莫醒醒(8) 從我見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沒法把我的眼光從她的臉上再移開。 已經過去多久了呢?那張無憂的種滿快樂的臉,那雙一度因為得到愛情而充滿嬌羞的大眼睛,那個難以計數的脆弱時刻我唯一賴以依靠的懷抱,那段因為疾病和是非差一點崩潰的日子,那些曾經相互安慰相擁睡去的十七歲的夜晚,它們仿佛已經在生命裡失蹤很久,卻因為這一個熟悉的身影重現在我面前而猝不及防地,無可拒絕地,在我面前一一閃現。我心緒錯亂,手一抖,險些把面前的杯子碰掉在地上。路理把替我擦汗的手縮回去握住杯子,問我:「你怎麼了?」 就在這時候,米砂也看見了我。 哦,她終於看見了我。 大約幾秒種後,她直直的走了過來,她習慣地一歪腦袋,用一種聽上去非常輕快的語氣跟我們打招呼:「嗨,醒醒,路理,你們好!」 此時此刻,我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出來。 就在我著慌地想用手背擦掉它的時候,米砂迅速地坐到了我身邊,拿一張麥當勞大大的餐巾紙,捂住了我的眼睛。 「不許哭。」我聽到她說,「不許。」 我聞到她身上的清香,那是茉莉花和雛菊交織的味道,那是很高檔的洗衣液和潔膚皂一起搓洗出來的味道,那是她獨有的味道。你看,上帝對我還算不薄,我剛剛丟失了一個家,忽然又找到了一個家。我恨不得立刻拉著她的手,跟她跑出這個地方,隨便跑到哪裡,只要沒有人在。上帝啊,你一定知道,我有好多好多話想對她說。 米砂終於鬆開了她捂著我臉的手,我把面紙從臉上摘下來,潦草地擦了擦。我抬起頭,看到路理正站起來,他把座位讓給站著的米礫,說:「你們要吃點什麼,我去買。」 米礫卻不理他,他只是站在桌邊粗聲粗氣地對米砂哼了一聲就走開了,一個人坐在遠遠的位置,背對我們。 我想我太明白那一聲「哼」的意思。我的胃部在這時突然抽動了一下,我明白大事不妙,只能把右手握成拳頭,死死抵住那裡,因為只有這樣能讓我舒適一些,不必食物的撫慰也能得到的短暫舒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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