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若即若離 | 上頁 下頁


  「就是打電話不行我才想請他吃飯。但是我打過好多次電話他手機都關機,你幫我找找他,要不,我請你媽媽替我找他?」

  「不用了!」我趕緊說,「我替你找就是!」

  「那好。」老丁裝模作樣地翻開她的教案說:「新學期加把勁!你的成績博一下還是有希望進重點大學的。」

  「謝謝老師。」我謝過她,悶頭悶腦地走出辦公大樓,竟發現於楓站在門口。見了我說:「天意,真的有事找你。」

  呵,人人都找我。

  「什麼事?」我問他。

  「關於博文。」他說。

  「不想聽。」我乾脆地說,一腳踢翻了面前的小石子。

  「可是你一定要知道。」於楓說:「我就不相信你現在一點兒也不關心他了。」

  「這關你什麼事呢?」我朝著車庫走去,「對不起,我要回家了。」

  「天意!」於楓追上來:「博文他回來了!」

  我猛地站住了。

  「你應該去看看他。」於楓說,「他在醫院裡。」

  我回過頭,於楓重複說:「博文在醫院裡,他想見你。」

  「他為什麼在醫院裡?」我疑惑。

  「白血病,晚期了。」

  「於楓。」我憤憤地喊:「我一點兒也不欣賞你的惡作劇。這不僅不幽默,而且很無聊,你知道嗎?」

  他看著我,臉色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但是我在他的眼睛裡看到一個更蒼白的自己,我腳步急促地走向車庫。我的肚子很餓,我希望馬上可以到家裡吃飯,我希望我什麼都沒有聽見,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走著走著就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感覺於楓又來到了我的身後。

  我頭也不回地說:「如果你騙我,我會殺了你。」

  「走吧。」於楓說,「我帶你去。」

  騎車一路飛奔到醫院,裡面的氣味讓我頭昏腦漲,只是肚子很奇怪地不餓了。電梯很擠,我們沿著旋轉的樓梯爬向九樓的特護病房。爬到六樓的時候我實在爬不動了,低著頭在那裡喘氣。於楓停下來等我,在比我高三級臺階的地方,他轉過頭來問我:「那些信……你都看過了嗎?」

  我譏諷地笑笑說:「我要是你我絕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提那些信。」

  「信,是博文寫的。」於楓說,「我只是每週替他轉發一封給你而已。」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其實,剛到英國,就查出來這個病。當時以為,是可以好的,所以,他才會一直瞞著你。」

  「什麼叫當時以為?」

  於楓不說話了。我看看他,抬起腿,以飛奔的速度一口氣爬上了九樓。

  我推開病房的門,沒有看到博文。病床上躺著的是一個光頭,臉色難看之極,正在閉目養神。我正在左顧右盼的時候於楓在我身後說話了,他說:「博文,天意來看你了。」

  我的目光再次回到病床上。那個人睜開了眼睛,那眼神我熟悉,那眼神我一直心心念念不曾忘記,那眼神讓我猶如五雷轟頂,我差不多用了全身的力氣才站穩自己的身子,可是眼淚卻已經是猝不及防地掉落了下來。

  「天意,你別哭呵。」博文想從床上坐起來,可是他無能為力,還是於楓及時地扶了他一把。我隔著洶湧的淚水看著他,確信了這真的是博文,我親愛的博文。為了感覺更真實一些,我伸出手去觸他的臉,他握住我,把我的手貼在他冰冷的臉頰上。然後他說:「天意,對不起。對不起,天意,我實在是想見你。」

  我沒有辦法吐出一個字來。

  於楓插話說:「你們別這樣,會好起來的,現在醫學這麼發達,別怕。」

  「是的。博文,你別怕!」我擦乾眼淚說,「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去念大學,我拼命學好數學,我們還可以在一所學校念書,你一定可以好起來的。要是錢不夠的話,我們去募捐,要不,我去跟我叔叔要,他有的是錢!」

  「天意。」博文虛弱地笑著說,「你不恨我嗎?」

  我抱著他嗚嗚地哭。直到護士小姐來拉開我,很嚴厲地吩咐我們出去。於楓拉著我出了病房,正好遇到博文的表姐拿著一瓶開水過來。見到我,她很勉強地笑了一下,然後問我:「見過博文了?」

  「博文的病到底怎麼樣?」於楓代我問道。

  博文的表姐搖搖頭說:「要是有辦法,也不用接他回國了。這不,她媽媽都急得倒下了。多好的孩子啊,一家人最大的希望……」

  表姐說到這裡也說不下去了,臉直直地看著牆壁。

  「我要留下來陪他。」我對他們說,「我一定要留下來陪他。」

  表姐和于楓跟護士說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征得護士同意,條件是我不可以和病人說話更不可以影響他休息。我連連點頭答應。

  那天下午我一直在醫院裡陪著博文。我不敢多說話,其實也沒有辦法跟他說。他握著我的手,一直在昏睡。偶爾醒來,將我的手握得更緊一些,再睡過去。我一生中從沒有流過那麼多的眼淚,它們洶湧地來,緩緩地去,打濕了病床前的一小塊地面。我一邊默默流淚一邊回憶著那些於楓寄到我信箱裡的信,我真不敢相信那就是在作文裡用一個形容詞都會覺得牙酸的博文所寫。我真後悔曾經那樣不明真相地恨過他怨過他和努力遺忘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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