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雀斑 | 上頁 下頁
五十二


  「我操!」他大叫一聲,惡狼撲食一樣地朝我直撲過來,我一腳踹過去,正好踹在他的胸口,他整個人往後,「啪」的一聲就倒在地上了。坦白說,我只使了七分力。見他躺在那裡半天也沒起來,我有點害怕了,連忙跳下石頭去檢查他到底怎麼樣,只見他緊閉著眼睛,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我拍拍他的臉,忽然就看見有眼淚從他的眼角慢慢地滲了出來。月光照著那些淚,像晶瑩的琥珀,我從沒見過男生的眼淚,我不知道它們原來是這樣子的。不洶湧,卻粒粒飽滿,滴在了我心裡一個很軟的地方,起了點化學反應。

  我伸手,想替他擦掉它們,但這樣做好像完全不是我的風格;光顧著看表演吧,又覺得自己還真是有些沒心沒肺,於是我只能不出聲靜觀其變,直到他終於慢慢睜開眼睛,望著漆黑的夜空,發出震耳欲聾的呼喊:「爽啊!真他媽爽啊!」

  緊接著,他麻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繼續拉開架勢,左跳三下,右跳三下,再砰砰拍自己胸脯三下,對著我挑釁地大喊大叫:「來啊,再踢,用力踢,把我踢成人渣為止!來啊!」

  我看了他一眼,轉身走掉。就算再無聊,我也不能跟個瘋子繼續玩下去。

  身後傳來劉翰文聲嘶力竭的吼叫聲,像被鐵箭刺中的小獸,無法用言語來訴說的某種痛。不過,關我什麼事呢,我可沒打算回去安慰他,劉二說得沒錯,各有各痛楚,各自承擔。

  這就是人生。

  午夜十二點的鐘聲敲響之前,我已經自行回到了家中。

  原因主要有二。其一,我餓了,身上沒錢;其二,我困了,我想念我柔軟的床和小小安。

  他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連續劇,手枕著頭,看上去悠閒得很,對於我的「走失」一點都不著急。見此狀況,我自尊嚴重受傷,飛快地踢掉鞋,跳到客廳中央,雙手叉腰對他喊道:「維大同,瞧你那淡定的樣兒,你也不怕我被人拐了,或者賣了?」

  他的眼睛依依不捨地盯著電視螢幕,輕描淡寫地說道:「你不是帶刀俠客嗎?誰敢拐你,不要命了差不多。」

  「餓死了!」我用大吼掩飾我的理虧。

  「飯菜在桌上,自己熱熱。」他說,「聽話,別吵我看電視。」

  「我想吃面。」

  他總算從沙發上站起身來,去到廚房裡。沒過一會兒,我就聽到他煎雞蛋的聲音,這是我最愛吃的東西,也是他的絕活,雙面煎,煎出來金黃飽滿,一口咬下去,又香又嫩,真恨不得連舌頭都一起吞下去。

  「怕你餓,牛肉放得多,你吃不掉就放那裡。辣椒我沒敢放多,你自己看看夠不夠。」他說著,用雙手把面碗放到餐桌上,又折身回廚房,替我拿來了筷子。

  我接過筷子,低下頭狼吞虎嚥,他抓住機會站在一旁碎碎念:「馬上就初三了,最關鍵的這一年可把握好了。上次我碰到你們老師,他說你什麼都好,就是數學在難題的攻克上要加強。那個課外書我也不是不支持你讀,但要有個分寸,不能讀到大半夜不睡。還有你的脾氣,也該好好收斂收斂了。別嫌爸囉嗦,這麼多年了,我這又當爹又當媽的,容易嘛,你也應體諒體諒我,你說是不是?」

  「對不起。」我低聲說。

  「吃完快睡吧。我也要先睡了。碗放那裡,明早我來洗,記得關燈。」他說完這些,走到沙發那裡,用遙控器關了電視,踱進了自己房間,沒再出來。

  我洗完澡,縮進被窩,這才發現被我扔在床頭的手機上,有他發來的一條短消息:「閨女,你記住,你永遠都是爸爸最重要的人。」

  像他那樣不擅於表白的人,這樣赤裸裸地抒發情感,還是第一次。

  我靠在床頭,用冰涼的手捂住臉,努力不讓眼洎流出來。其實,我真不是他想像中的那麼不懂事。我清楚地知道,他孤身那麼多年,辛苦撫養我長大,應該擁有屬於他自己的另一半,那個人要懂得照顧他,體諒他,願意與他相濡以沫並共度白首。如果真有這樣一個人,我是真心為他高興的。

  只是那個服裝店的老闆娘,我看還是算了吧。古今中外的事例早已經說明,紅顏註定薄命。有我媽在前,我可不想我爸再度重複如此悲催的命運。

  第9章

  昏天黑地的初三終於來了。每天除了背書,就是做考卷,累得暈乎乎的時候,真恨不得給自己在腦袋上裝個USB的接口,插上一張大容量的U盤,把所有內容統統拖進去了事。

  當然這只是偶發奇想。我從不相信不勞而獲的神話,記得三四歲的時候,梅叔會把一隻紅蘋果系在竿子上,讓我跳上去拿。為了那只香甜的果子,我的膝蓋常常摔得又青又腫。付出才有收穫,我比我的同齡人都要深諳這一點。

  我很想念劉二,但沒時間去見她,只能與她發發短信。倒是見過一次劉翰文,那個週末的黃昏,我補課歸來,躭見一群不要命的少年騎著摩托車,在城市的黃昏裡結伴呼嘯而過,那裡面就有他。就那樣的速度,難為他竟然會看到低頭走路的我,繞了個大彎,將車停在我的面前。

  「俠女留步!」他摘下頭盔說,「幫個忙!」

  「什麼亊?」我問他。他髮型居然又換了,書上說,把髮型換來換去的人,是因為極度沒有安全感。

  「幫我找初三(2)的那個闕薇要個電話號碼好不?」

  又是她!

  「你不是線人很多嗎?還用得著我?」我才不想攬他這檔子破事。

  他搖搖頭說:「別提了!那妞難弄得很。」

  看他那色迷迷的樣子,估計早就忘了差點為他丟掉性命的王嫣然長成什麼樣了吧。

  「我覺得她挺神秘的,我只知道她是外地人,以前跟她媽住在香港什麼的。」

  「她媽開了個服裝店,叫什麼『雀斑』。就在紅星路上,你要不去看看?」我本無意八卦,可是又覺得我實在有必要拆穿某人的謊言。她要真來自香港,我怎麼都得來自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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