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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我默默看著她做完這一切,稱讚她說:「我感覺你渾身都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她忽然問:「你是不是特別看不起他?」

  我點頭。

  她嘆息:「其實他也有他的痛苦。有一天你可能會明白,雖然你沒有媽媽,但其實比我們都幸福。」

  那天晚上,我夢見了我媽媽。她在水裡漂浮著,水很清,她的頭髮像濃密的水草,眉毛像彎彎的月芽,皮膚在水下白得透亮。

  我貪婪地看著她的臉,這是我第一次可以如此近距離地看著她的臉,我告訴自己無論如何我都要記往了,記清楚了,永遠都不可以忘記。

  她伸出一隻手,在我的額頭上輕撫了一下,我一動不敢動,生怕她會無端端地消失。

  她的手忽然離開我,放在她自己的胸口說道:「小安,快救媽媽。媽媽呼吸不了。」她一面說,一面開始急促地喘氣。

  我伸手去拖她,可是怎麼拖也拖不動。我去拉她的胳膊,想把她扛起來,但是,她輕若無物,我一點力也使不上。

  她的臉在我眼前無限放大,突然,她不知道從哪裡掏出我常帶在身上的那把小彈簧刀,一下子挑破了自己的喉嚨。我失聲尖叫,大量紅色的水湧進我的嘴巴、鼻孔、耳朵。我在那個奇異的夢裡幾乎死於窒息,直到劉二的電話把我吵醒。

  「小安,該起了。」她說。

  我還在那個驚悚的夢裡,整個人呈假死狀態,喉嚨半天發不出聲音。

  「你怎麼了?」劉二問,「你在不在聽我講?」

  我對著電話就哭了出來。

  我一哭,她急了,連聲安慰我說:「別哭了,是不是失戀了啊,多大個事!回頭二姐發兩個帥哥給你,保證比玄彬還帥。」

  「沒事了。」我深深呼吸,通自己儘快緩過勁來。這樣情緒失控,對我來說還是人生第一次,只因為夢裡的那個她,實在真實到不可思議。

  「別忘了我的事。」她提醒我。

  我當然沒忘——陪她去醫院。

  躺在醫院生死未卜的那個女孩姓王,叫嫣然,是三中的學生,跟我同級。因為怕被女孩的家人認出,再生什麼枝節,劉二不方便露面,所以請我幫忙到醫院裡面去打聽一下女孩到底怎麼樣了,再根據她的實際情況想對策。

  她給我一個信封,裡面放了一萬塊錢,讓我見機行事。

  中午時分的醫院靜悄悄,我問了好半天才知道女孩已經脫離危險,剛從特護病房轉到普通病房。

  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她,她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正在掛點滴。看她眼睛閉著,估計應該是睡著了。

  病床邊坐著一個中年婦女,見我進去,很警覺地問我:「你找誰?」

  我輕聲說:「我是嫣然的同學,來看看她,她怎麼樣了?」

  她飛快地站了起來,用雙手把我往外推:「你快出去吧,她重感冒,需要休息。小心傳染到你。」

  「沒關係,我不怕的。」我說,「老師安排我給她補習,所以我來看看她什麼時候可以好起來。」

  「她好了我通知你。」她看上去很不耐煩,繼續趕我走。

  就算不能接近,至少有一點我肯定了——人還活著。無論如何,這都是好事,劉二交待我的任務也算完成了大半。我正準備先離開,忽然聽見躺在床上的女孩發出了一連串痛苦的呻吟聲。女人連忙跑到她床邊問:「你怎麼了?」

  「痛。」女孩說,「姑姑,我肚子好痛。」

  「你等著,我去找醫生。」女人說完,急匆匆地就朝外面跑去。她剛一出門,女生立刻艱難地半坐起來朝我招手,我心領神會地朝她奔過去。她附在我耳邊飛快地說:「告訴他,死都別承認。我會咬死不關他的事。」

  「你怎麼知道我是誰?」我吃驚地問。

  「我聽見你撒謊,就知道你是他派來的。」她虛弱地說。

  「我是二姐派來的,二姐讓你寬心,她說等你好了,一定還你一個公道。」

  「我不怪翰文。就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很恨我?」

  「怎麼會,他很擔心你,吃不好睡不著。」

  「是嗎?」

  聽我這麼一說,她竟然吃力地微笑了。我怕她吃不消,連忙扶她躺下,看著她蒼白的小臉,還有露在外面插著粗針頭的纖細的胳膊。想著她跟我不過一樣年紀,就要經歷這些不同尋常的痛,自己剛從生死邊緣掙扎回來卻還牽掛著那個不負責任 的混小子,我心裡不免慶倖自己還沒被什麼丘比特的箭胡亂射中,落到這般淒慘的境地。

  如果這就是所謂愛情,那麼愛情這件事,我還真願意永遠無知。

  我來不及說更多的話,她姑姑已經帶著醫生飛奔進來,我悄悄退出病房,懷著複雜的心情走出醫院的大門,劉二的車就停在百米開外。我上了車,對她說:「放心吧,沒事了。」

  「人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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