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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好吧,就讓我來試試,如何跟一個十四歲的小朋友做好朋友。」她拍了一下手,深吸一口氣,好像做了一個很大的決定一樣。

  我正擔心她是不是嫌我太嫩的時候,她很快又補充說:「不過小安,我覺得,你和其他任何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都不一樣。」

  好吧我承認,其實她說得沒錯。

  第6章

  春天再來的時候,我的人生已經有了諸多變化。我升入初二,個子長高了,我當了班長,我們搬入了新家,我和劉二,也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朋友。

  新家在一個高檔的社區內,是頂層,還有個很大的屋頂花園。我爸特別在花園給我放置了一個秋千。說起來這真是很滑稽的一件事,小時候他希望我像個男孩,大大咧咧一往無前。但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我沒有公主病,反倒成了他的心病。就在前不久,他還專門找來那個服裝店的老闆娘替我量身訂做新衣,各種款式各種花色各種布料,但我還是寧願整天穿著我的校服和運動服,外面再套上我灰撲撲的羽絨服。

  沒什麼,就是自在。

  我把那些新衣服統統扔在衣櫥裡,讓它們睡大覺。對此我爸極為不滿,吃飯的時候,他忽然問我:「愛玲阿姨給你做的衣服,你怎麼不穿呢?」

  我回答他:「沒合適的場合啊。」

  「又不是晚禮服,要什麼場合。」他哄我說,「明天穿上唄!」

  我說:「你對那些衣服那麼關心,是因為它們很貴吧。」

  他說:「怎麼會?布料是我們自己的,人家友情幫忙,只收了一點點手工費。」

  手工費!還真想得出!那個叫什麼愛玲的老闆娘,一看就是在打他的主意。我不否認她很漂亮,但是漂亮又不能當飯吃。光看看她女兒就知道她心術肯定正不了。並且有一次我就親耳聽見她跟我爸講,要是將來她家小薇考不上天中,還要請我爸幫忙什麼的。我爸那個傻瓜,這邊動不動跟我說衛維恩你要自己努力考上天中哦,爸爸最不喜歡求人,那邊卻拍著胸脯對她說沒事沒事全包在我身上!你說我氣不氣?

  所以,我才不要穿著她做的廉價衣服,替她做免費的模特,好讓她以此為砝碼,趁機向我爸提出更多非分無禮的要求來。

  「你覺得愛玲阿姨手藝如何?」偏偏我爸還在不折不撓地問。

  「就那樣吧。」我吞下一大口飯。

  「怎麼會呢?」他說,「大家評價都很不錯啊。去年她替我們廠設計的幾款服裝,投入市場反響都相當不錯,有一款在網上好幾次賣斷貨。」

  「那她也應該賺了不少吧。」我說。

  「雙贏。」我爸嘿嘿笑。

  「小心被人騙,別忘了你自己是黃金單身漢!」看他那忘形的樣子,我覺得我實在有必要提醒一下他。

  「胡扯啥!」他罵完我,忽然很緊張地問我,「聽說現在的孩子都早熟,在學校裡都成雙成對的,到底是不是這樣?」

  「是啊。」我說,「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他把筷子拍到桌上,一本正經地告誡我:「衛維恩我吿訴你,你不可以亂來的哈!不然我一定家法伺候!」

  「那你也不許亂來。」我說,「別說我沒提醒你,做生意這種事,千萬不能和感情攪和在一塊。」

  「說什麼亂七八糟的呢?」他裝作完全聽不懂我在說啥,重新撿起了筷子開始扒飯。

  我點到為止,暗自得意。

  吃完飯是我洗的碗,新廚房真大,熱水放起來嘩啦啦的。水像魚兒一樣游過手背,空氣中有我剛灑的空氣清新劑的芬芳,蘋果味的。新家的一切全都是新的,舊房子裡的傢俱因為都用不上,所以全沒帶過來。離開那兒的前幾天,我發現我爸在小閣樓的門上細心地釘上了小木條。只是他不知道,小閣樓的窗戶早已經被我做了手腳,看似關上了,但只要從外面稍稍用力一推,就能順利推開。

  我偶爾還是會回去看一看。但那只是我孤獨的紀念,無人知曉。

  更多的時候,我喜歡去劉二那裡坐一坐。我一開始接觸劉二的確是懷著某種目的,但後來我開始真的喜歡上她,這個外表一片沸騰、內心卻藏著一塊巨大堅冰的女孩。我喜歡有故事的人,喜歡陷在她辦公室那個柔軟的沙發上聽她長篇大論地跟我說故事,說她混亂的家、她走過的地方,以及她那些五花八門的戀情。

  劉國棟一共娶過四個女人,劉二的母親是劉國棟的第三任妻子,劉國棟在她一歲那年丟下她和她母親,跟劉翰文的媽媽結了婚。因憎恨父親的無情,討厭母親的逆來順受,劉二有過極為叛逆的青春期。十四歲那年,母親改嫁,做了他人的繼母,劉二選擇了離家出走,陸續走過很多地方,認識很多的男人。每一次愛,她都是飛蛾撲火,燃燒死去,再鳳凰涅槃。最刻骨銘心的是她曾經跟一個快四十歲的老男人在一起生活過兩年,那是一個所謂的攝影師,熱愛單反,窮困潦倒。為了他熱愛的某款哈蘇鏡頭,劉二曾經被逼去當坐台小姐。但這段愛情 最終無果,他們大吵一架,用最惡毒的話攻擊對方,為了徹底決裂,劉二當著他的面跟年輕的男孩親熱,並開口叫他爹爹,在對方灰敗的表情裡與過去的自己說再見。

  之後她又談過無數次戀愛,但時間最長的也不會超過三個月。劉二曾給我展示過她手腕上的傷疤,那些都是她失戀後用小刀或者煙頭給自己留下來的。雖然經過歲月的洗禮,傷口已經變淡,但那些蜿蜒的痛,卻也清晰可見。父親在山東找到她的時候,正好是她十八歲的生日,她和三個男人同居一屋,白天睡覺,晚上出沒,日子已經壞到不能再壞的地步。

  她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麼肯跟著他回來嗎?」

  我說:「綁你還是求你?」

  她搖搖頭說:「都不是。是我看見了他的白頭發。我忽想起上一次見他,他還是個年輕人,銀姑娘們講起段子來精神抖擻,怎麼一眨眼,他都變成老頭了?於是我就跟他說好吧,我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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