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秘果 | 上頁 下頁
四十一


  「就會胡說!」他果然中招,瞪我一眼,轉身繼續往樓上走去。

  不過我心裡還是舒服的,至少,他沒有跟斯嘉麗在一起!

  「喂!」我實在不想放棄這個難得的「遇遇」的機會,連忙喊住他,「我媽問你今晚去不去我家吃飯?她說研究了新的菜品,急著獻寶呢。」

  「我不能去了。」他說,「今天很忙。」

  「哦,再見。」我早該知道他很忙,我早該知道,就算是借著我媽的名義發出這樣的邀約,到頭來都是自取其辱,他怎麼會同意呢?他太忙了,永遠都忙不過來。他早就不是那個一遇到不痛快就死賴在我家不走的段柏文了。

  我轉過身往回走,恨自己恨到發瘋,眼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我回到了教室,把整個教室掃了三遍,一直掃到我手軟為止,心裡才稍稍好受點。

  不知為何,從小到大,我發洩痛苦的方式都顯得那麼愚蠢。打過自己的臉,在日記本上把自己畫成豬的樣子,把自己一個人關起來,不吃不喝不說話,甚至「自殺」。

  那是很小的時候,有一天看一張我和我媽的合照,忽然覺得我和我媽長的一點也不像,我很想不開,連續想不開很多天之後的一個晚上,我用枕頭蒙著腦袋,試圖讓自己停止呼吸。要不是在關鍵時刻,被來我房間替我蓋被子的媽媽扯走那塊枕頭,我恐怕早就化身成為小天使了。

  在表達自己的感情這種技術問題上,恐怕我真的遺傳了我媽的「失語症」。

  如果是這樣,那我對他的這份感情,是不是也像我媽被我發現之後,就再也沒寫過的日記本一樣,註定只能留白了呢?

  這麼多年來,我第一次有這種絕望的感覺。我明白,這種絕望一旦滋生就變得很可怕,就像饅頭上的小黴點,洗不乾淨,揉搓不掉,除非放棄欲望,徹底扔掉拉倒。

  直到天黑我才鎖上教室的門回家。走到校門口,才發現橫刀竟然還沒走。他坐在離學校大門不遠的馬路牙子上,用雙手抱著自己的頭,埋著身子,一動不動。

  一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覺湧上心頭。

  當我被深深傷害之後,我才知道隨心所欲地傷害別人是一件多麼不應該的事。我稍稍猶豫,終於決定走近他,輕聲對他說:「對不起。」

  他猛地抬頭,看到我,驚喜地說:「你出來了?」

  我把他放到花壇邊的那個塑膠袋拿起來,輕輕放回他懷裡,對他說:「以後都不要給我送禮物了,好不好?」

  「你不喜歡嗎?」他說。

  「不是的。」我說,「這裡不是你老家啊,我們家的規矩是,女孩子不可以隨便接受男生的禮物。」

  「你知道為啥一定要送七樣嗎?」橫刀說。

  我搖搖頭。

  「你看我送你的七樣禮,是不是七個顏色?」

  我回想,翻白眼的魚掛墜是藍色,圍巾是桃紅色,金嗓子喉寶是綠色的盒子,紙扇子是金色的,手電筒是橘紅色,防狼噴霧的外殼是紫色,超市優惠券,則是罕見的雪青色。

  果然是七個顏色。我點點頭。

  「在我們那兒,送這樣的禮物給女娃,就是告訴她,她比七種顏色組成的彩虹還要美,還要珍貴,還要招人喜歡。」

  招人喜歡?第一次有人這麼誇我。我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了,覺得怪不好意思的,但他卻很坦然,「因為我覺得你是個招人喜歡的女娃娃。你別覺得『女娃』很土,我倒是覺得,『女娃』比女孩子、女生這些普通的稱呼聽上去要可愛,你說呢?」

  我什麼也沒說,只是不好意思的微笑。

  但不知道為何,我心裡的鬱悶掃去了大半。

  那天他送我回家,我們說了很多的話,我知道了他爸爸是個船長,每年暑假,他都會到他爸爸的船上去度過一段時間。他喜歡大海,喜歡在網上編故事,沒我想像中土的是,他喜歡吃的甜品是提拉米蘇,跟我一樣;還喜歡跟著寂寞的媽媽學織毛衣。還有,他說:我還喜歡……說到這裡,他卻戛然而止,過了半天才補充說:「喜歡這樣跟你聊天。」

  他說完這話臉就紅了。我是透過明亮的路燈才發現這一點的。

  像他臉皮這麼薄的男生,我估計在天中要打著手電筒找才行了。

  我在我家社區不遠處跟他告別,他走了兩步,卻又回過頭來,掏出那個讓我幾近抓狂的塑膠袋,對我說道:「真的當我是朋友,就選一樣吧,不要讓我失望。算是,聖誕禮物,好不好?」

  我也不想扭捏下去,於是我閉上眼睛,伸手在袋子裡隨便抓了一樣,當我拿起來的時候,發現是那支可笑的防狼噴霧。

  「要是有人欺負你,就用這個對付他。」他說完,咧開嘴,笑得很開心。

  我作勢要去噴他。他很配合我,誇張地抱頭逃竄。跑出老遠,又回過身來給我揮手說:「米粒兒,再見!」

  他又忘了我的規定,但我好像不那麼討厭他了。

  不是,我覺得我已經不討厭他了。

  (7)

  回到家裡,才發現媽媽不在家。

  我剛在沙發上坐下,家裡的電話就響了,是媽媽,告訴我公司今晚聚餐,她推來推去都沒能推掉,所以要吃過晚飯才能回來。

  「推掉幹啥,你好好HAPPY!」我對她說。她甚少在外面應酬,我真擔心她有一天什麼朋友都沒有。

  「可是你吃啥呢?」她又犯愁了,「冰箱裡都是剩菜。」

  「哎呀,我沒事呀,隨便吃啥都行。你就放心吧!」

  掛了電話,我就躺在沙發上發呆。我依稀聽到窗外有煙火燃放的聲音,於是趴在窗戶上向外看,果然看到了小簇的綠色煙火,在不遠的天空升起,可是才跳出來幾朵,就很小氣的不再出現了。我灰心的拉上了窗簾,又百無聊賴的打開電視機,各種無聊的綜藝節目正在努力大放異彩,別人都在狂歡,我卻享受孤單。

  我記得初二那年的耶誕節,正好也是週末。段柏文的爸爸娶他的後媽過門,他很不開心,不想回家,一個星期都賴在我家裡。那一個星期,他放學就呆在我家的書房裡上網,打遊戲,作業也全是抄我的。我媽卻對她倍兒好,給他買新衣服新鞋新書包,還說是聖誕禮物,我卻什麼都沒有。其實我也不是生他的氣,我就是覺得我媽偏心他太過份了,所以那晚我為了一件小事跟我媽頂了嘴,且一直掛著一張臭臉。一個晚上他逗我我也不笑,和我說話我也愛理不理。直到他爸爸來接他回家,他敲開我的房門,丟給我一張MERRY CHRISTMAS的卡片,打開一開,裡面用膠帶粘著一支話梅棒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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