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秘果 | 上頁 下頁
十九


  她搖搖頭,轉頭看我說:「這是一個重要的決定,可不能馬虎。更可況我的計畫還被你打亂了呢。」

  「為什麼?」我吃驚地問。

  「因為你坐了我用於思考的位子啊。」沒容我再說話,她又搶先一步問我說:「對了,你爸爸找到了沒?」

  「沒。」我說。

  「按你對他的瞭解,他會去哪裡?」

  我搖頭說:「我一點都不瞭解他。」

  她歎口氣:「十七歲的煩惱,總是一模一樣。」

  我可不想她看輕我,一連串解釋道:「老師,我知道你怎麼想,可我真的不是為賦新辭強說愁,我的事很麻煩,我爸失蹤了,我繼母要賣掉房子,我身分無文並且無家可歸。或許從明天起,我就得退學了。」

  「哪有那麼嚴重!」她笑。

  不明白為什麼在她的眼裡,我的言行舉止好像永遠都那麼好笑。就在我無比沮喪心灰意冷的時候,她補充的一句話差點讓我眼淚蹦出來,她說:「老師怎麼可能讓退學這種事發生呢?」

  我低下頭,用雙手捂住臉,掩飾我的窘態和感動。

  「你因為這些心裡不痛快,所以才在操場上和別人打架?」

  她到底還是知道了。

  「對不起。」我慌忙抬頭解釋,「那完全是一場誤會。」

  「我知道。」她說,「我想我瞭解真相。」

  她如此照顧我的自尊,讓我更加很羞愧——在她休假的日子,還令讓她如此操心。

  「這樣吧,我先送你回學校。」她安慰我,「一切煩惱很快都會過去的。」

  「那你的煩惱呢?」我說,「你也相信它會很快過去麼?」

  她沒回答我,而是多少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我真恨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嘴,說出這些讓她難尷的話來。雖然我的事和她的事比起來,在她心中真的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或者僅僅是我用於蹺課的不守規矩的一個理由,但站在她老師的立場上來說,我是完全可以理解並認同她如此看待我的。哪怕這種理解和認同,讓我痛得心都快要碎掉。

  「還記得我跟你說過,以前我和我一個好朋友經常來這裡麼?」

  「她叫吧啦。」我說,「我一直記得這名字。」

  「是的,吧啦。」我注意到,當她念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語氣特別特別的輕柔,仿佛怕一大聲,回憶就被嚇跑了一樣。於是我也安安靜靜地,等她繼續說下去。

  「她死了。」她看著我說,「後來我就常常想,人只要活著,就是最大的希望。災難往往是人生最好的教材,教我們如何更好地活下去。」

  她是在開導我,我知道。

  為了開導我,她不惜觸碰一些不快樂的往事,我亦懂得感恩。

  「那個吧啦,她為什麼死呢?」我說,「難道是跳河自盡的麼?」

  她笑了,狡猾地說:「今天就到此為止吧,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你看,雨下大了,我們該走了。」

  我坐著沒動,沉默地反抗。我希望她能把我當成一個知心朋友,這樣才不會只給我一個有頭沒尾的故事。但同時我心裡又很明白,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我永遠都跨不過歲月的鴻溝直達她心裡最秘密的領地。於是我只能犯傻不動,單純地希望這份時光能盡可能地被延長。多一秒是一秒!

  然而不解風情的雨真的越下越大,而她那把小小的傘已經快要招架不住了。

  就在我擔心她感冒快要投降的時候,她卻開口說道:「既然你這麼不想回學校,那就到我家去坐坐吧,離這裡很近的。」

  我忽然耳鳴了,腦子裡像開過了一輛重型機械車,什麼都聽不清。

  「去我家坐坐。」她重複了一遍。

  去她家!

  坐坐!

  此時此刻的我,像一個走在大街上忽然撿到了一張八千萬彩票的彩民,幸福瞬間蔓延成一片汪洋大海,一顆小心被喜悅漲成一個巨大的風帆,不顧風浪,傲然起航。

  (10)

  到她家的時候,我們倆都淋濕了,她一定很冷,開門時,握鑰匙的手都在顫抖。

  我真想把那樣一雙手抓住,替她暖一暖。

  來不及我胡思亂想,她已經打開燈,從鞋架上遞了一雙拖鞋給我。我的褲子從腳跟一直濕到膝蓋,簡直成了漸變色的了。有些窘迫,她給我的那雙嶄新的男式拖鞋很寬大,比我42號的腳要大出一個號碼。

  「家裡有點亂。這兩天都沒空收拾。」她對我笑了笑,笑容裡充滿疲倦。

  我放眼一看,其實也不亂,或許亂的,只是她的心情吧。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