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Ⅲ | 上頁 下頁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洛丟丟從地上爬起來,一直爬到沙發上,在沙發的角落,抱住自己,不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小小聲聲地說:「其實你們不用這麼麻煩去找證據證明他很花心啥啥的。我早就知道他有很多女朋友,但他那麼帥,對我那麼好,人前人後都叫我老婆,吃個蔥油餅還分我一半,我捨不得。」

  我不得不對九零後的審美深表懷疑。至少從照片上看,那小子黃頭髮,小眼睛,一副一輩子都睡不醒的樣子,我真不知道「帥」字從何來。

  更何況,蔥油餅很值錢麼?她捨不得的到底是什麼?

  「你戀愛過嗎?」她表情不屑地說,「不過你長了副老姑婆樣,那種沒有他就活不下去的滋味你一定沒有體會過吧。所以,你不會懂的。我說了也是白說。」

  我從方律師桌上拿過一張白紙,一支筆,對她說道:「不說也行,你把那一兩天和賤賤之間發生的事情經過都寫在這上面。記住,要事實,不該寫的千萬不要亂寫。」「你替我寫。」她把紙推給我說,「我不會寫字。」

  「好吧。」我無奈地對她說,「你說,我寫。」

  她端坐到沙發上,咳嗽兩聲,開始:「那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清晨,藍藍的天上飄著朵朵的白雲,朵朵的白雲下麵飛著只只的小鳥,有一隻小鳥的翅膀上,不小心粘上了一塊口香糖,所以她飛不動,啪的一聲,掉了下來,摔死了——咦,你怎麼不記錄?」

  「繼續,」我說,「我記有用的就好。」

  「沒了。」她湊近我跟我談條件,「這樣,如果你可以救他,你想我咋說我就咋說,如何?」

  「怎麼救?他確實做了錯事,不僅我,方律師,你媽,任何人都救不了他。反倒是你,作偽證罪責難逃,你想清楚了。」

  「我很不喜歡別人威脅我的。」她說。

  「看來你喜歡別人揍你。」我說,「別說我沒提醒你,少管所的員警真的會打人。你吃飽了撐著硬要把自己往裡面塞,誰都沒辦法。」

  「你這麼說,我才發現我餓了。」她眼光閃爍地說,「沒吃飽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很好,這點耐心我還是有的,於是我問她:「想吃什麼,我去替你買。」

  她不信任地看我一眼,意思是「你有這麼好?」但緊接著就像模像樣地吩咐我:「麥當勞的辣雞翅,要四對,再加個紅豆派。當然有杯熱可哥最好不過。對了,錢找吳媚媚要,我沒錢。」說完這些,洛丟丟忽然兩眼放光地盯住我的胸口,我未反應過來,她已經伸出手一把拉住我掛在胸前的掛墜,誇張地喊道:「喂,這麼有個性,一看就是男人的東西哦。好看死了,送給我吧!」

  我把掛墜猛地從她手裡奪回,起身把紙筆拍到桌面上:「給你半個小時,老老實實寫,我去給你買完麥當勞回來收。」

  她不滿地嘟起嘴,眼睛仍好奇地看著我胸前那玩意。

  「送我嘛。」她說,「送我我就什麼都說。」

  我真不知道該羡慕她還是輕視她,人命關天的事,在她看來不過是兒戲。本段文字百度不讓發,大概內容就是馬卓背誦了《刑法》中關於吸毒販毒的處罰規定,以此來對洛丟丟施加壓力,讓她說出實話。

  對未成年少女的唯一方法就是恐嚇加威脅,包治百病。對這個神經兮兮不懂禮貌的洛丟丟尤其應該如此。

  我背誦完,滿意地看了她發白的小臉一眼,迅速走到門邊,拉開門走了出去。

  (2)

  如果想要忘掉一種東西的存在,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它一直在那裡。

  對我而言,胸口的掛墜就是這樣。

  我承認我很珍惜,因為那是他留給我的唯一紀念。有時我會天真地想,他的護身符,如果我好好保護,想必他也會過得不賴吧。那年冬天,當他像空氣一樣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以後,我也曾經試圖想要伸手抓住些什麼,以此來告慰我單薄傷感的初戀。但很快我就發現這是一件不可取的事,他不會再回來,我的17歲不會再回來,往事不會再回來,甜蜜傷感統統都不會再回來。要來的永遠只有一個又一個的明天,不管你願意不願意喜不喜歡,每日清晨睜開眼,它都會準時地好脾氣地再次降臨。

  多多少少有些遺憾的是,故事從一開始就註定了,這些都只能是我一個人的,沒有他參與的明天。

  高三畢業那年我還去過艾葉鎮,那個曾經在建設中的小花園早就面目全非,寫著我名字的小木牌也早就不知道去了何方,四周除了青草,一片荒蕪。唯一還在的是夏花住過的那個房子,斑駁蒼老,卻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別有韻味。

  廚房的門沒鎖,我推開門進去,灰塵簌簌地從屋頂掉落。灶臺上的鐵鍋鏽跡斑斑,我仿佛還能在空氣中聞到中藥奇異的香味。據我猜測,阿南和夏花就是在那年夏天分開的,除了那一次偶然的偷窺,我從不曾再見他們親昵,當然也未曾聽過他倆吵架。為了給他倆的愛情更多的發展空間,不至於讓他覺得難堪,高三那年,我差不多都是在學校裡度過。偶爾回趟家,也談笑風生,絕口不提任何。在那些心照不宣的日子裡,我雖然一直努力做一名局外人,但也清楚明白地知道他們一定是分手了,因為阿南又住回了家裡,每天晚上都半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很少出門,無心打理超市,再也不聽鄧麗君的歌。

  我心裡的感覺很怪,說不清楚到底是遺憾,還是釋然。

  那些日子他老的很快。我大一寒假回家過春節,感覺他已經換了一個人,頭髮半百,語速更慢。我給他買了維生素E片和深海魚油,他並不埋怨我省吃省喝亂花錢,而是按藥盒上的規定乖乖服下。

  說穿了,全天下的失戀人都是一個樣子,再痛不欲生也總有一天風輕雲淡。所以,我並不是很擔心阿南,我相信他會好起來,就像當年失去林果果。他日收拾一顆破碎的心,必定又是一條好漢。

  時間是用於遺忘的最好的藥片。

  而臥,如果不是遇到那個腦殘九零後洛丟丟,此時此刻胸口也絕不會想掛了塊烙鐵般地透不過氣來吧。

  我在律師事務所的走廊裡深吸了一口新鮮空氣,準備到休息室去喝杯咖啡穩定一下心情。推開門才發現屋內另有其人,我們互相都嚇了一跳。她嚇到可以是因為我的唐突,而我,則實在是因為她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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