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 | 上頁 下頁
二十七


  顏舒舒把筆握在手裡,仿佛拿著利劍一般,做出一個紮穿他脊背的動作。

  就在這時,爽老班卻忽然走進了教室,嚇得顏舒舒立刻把手縮回去。他徑直走到我面前,敲了敲我的桌面,說:「馬卓,你出來一下。」

  我離開了座位,跟著老班來到他的辦公室裡。一進辦公室,我就呆住了。校長,副校長,年級主任,以及隔壁班班主任,他們正端坐在椅子上,神情凝重地看著我。

  「馬卓同學,今天是想跟你瞭解一件事……」

  可是……可是……我一直想說,這件事關我什麼事?

  那天在辦公室待的半個小時,或許是我這輩子最窒息的半個小時。我在所有老師挑剔的目光中安靜地站立著,耐心地回答他們的提問。

  「認識于安朵嗎?」

  「知道于安朵的男朋友是夏澤嗎?」

  「你和夏澤認識?是在什麼時候?」

  直到那天,我才明白那個名叫「毒藥」的傢伙,原來真名是叫做夏澤。我用儘量平靜的口吻回答著一切著邊際或者不著邊際的問題——只不過,當然,我並沒有說出發生在華星的那一幕。

  這是我第一次在這麼多領導和老師面前有所隱瞞,心裡的不安和恥辱大過天。以至於當我走出辦公室時,一直等在外面的顏舒舒看見我的臉色,忍不住一把拉住我的手,說:「你想哭,就放聲哭吧。」

  可是,我沒有哭。我一丁點都不想哭。我只是覺得很困,想倒在床上睡一覺就好。

  我唯一只希望他們不要告訴阿南。我私下求老爽,並向他保證些事真的於我無關,我只是不想我爸爸為此擔心。爽老師點了點頭,甚至有些愧疚地拍拍我的肩膀,說:「馬卓你知道,發生這些事,學校不可能不調查。千萬不要有心理壓力,在我眼裡,你一直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學生,我相信你。」

  我心裡對老爽的感激,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那些天,我強撐著上課,腦子裡卻一直像堵著一團棉花,常常一天都通不了竅,連握筆的手都是軟的。就這樣,我終於生病了。

  可就在我生病的第二天傍晚,只在手腕上割了一個小口子在家躺了一兩天的于安朵小姐居然來找我。

  據說,當時她先是站在教室門口,身後還跟著她的好朋友王愉悅。後來,她把王愉悅支開,一個人走到我座位旁邊的那扇窗戶後站定。那時我正在灌一大杯熱水,壓根沒有注意到她。她的手指在窗戶上敲了敲,這下整個班都看到了她,一看到她,他們就立刻著魔般的竊竊私語。

  尋仇?我唯一想到的理由。

  但我還是當機立斷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不卑不亢地走出了教室。有些事情,我也一樣想跟她說清楚。

  我前腳剛走出教室,就立刻聽到身後的窗戶紛紛被打開的聲音。

  大家都在等著一場好戲。

  時值深秋的黃昏,天氣很涼。我因為生病的緣故,穿的很臃腫,還圍了一條紅色的圍巾,站在小腿赤裸只穿一條牛仔短裙,長髮微卷,下巴消瘦的于安朵面前,仿佛醜小鴨面對著白天鵝。

  不過我真的並無任何畏懼和自卑。

  「是找我嗎?」我鼻音濃重地大聲說。

  「馬卓,對不起。」她忽然對我一鞠躬,大聲地說:「有些事,錯怪你了,給你帶來困擾,請不要介意。」

  說完這些話,她轉身就走掉。

  有誰告訴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一轉身,卻看到了令我驚奇的景象:幾乎全班所有人都趴在視窗靜靜目睹了我和于安朵之間發生的一切。

  而顏舒舒更是站在了凳子上,第一個鼓起掌來。她一邊奮力鼓掌,一邊大聲說:「謠言終於澄清了!瞎說的人,查看一下自己的舌頭,到底爛掉沒有!」

  無論這件事發生的有多麼莫名其妙,好歹,它總算是彆彆扭扭地過去了,謠言漸漸止息。雖然在以後的那幾天,我常常輾轉反惻揣摩事情經過,卻依然不得而終。只不過這場病生得綿長而持久,發展到後來,每次上課時,我總是忍不住要打噴嚏。最莫名其妙的是,我一打噴嚏,大家就笑,仿佛我進行的是一場滑稽表演。更莫名其妙的是,他們一笑,我的噴嚏就打得越發厲害,收也收不住,於是全班就笑得同樣一發不可收拾。

  我堅持著沒去看病,而給我買感冒藥的人,是男生肖哲。他下課時把感冒藥偷偷放進我的文具盒,還附有一張字條:讓那些心靈充滿垃圾的人死一邊去吧。

  我當然是感激的。

  我該怎麼說肖哲呢,他真是個奇怪的男生。

  我曾親眼見他被好多男生聚攏在中間,他們往他頭上潑水。體育課的時候。他們又把他一起抬進沙坑裡,灌得他滿身沙。奇怪就奇怪在,他從不反抗。只是等肇事者散去之後,他才慢吞吞地皺著眉頭,輕輕撫去身上的髒東西。就好像他剛才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似的。

  他總是獨處,沉默寡言,行為怪異,但是成績特別好。有時,我竟然覺得我們之間似乎存在著某種相似之處。比如,雖然大家和我關係處的都並不差,但畢竟,我倒還也沒有一個可以稱的上要好的朋友。

  所以當我第三次看到剛剛從廁所出來的男生用濕淋淋的手去摸他臉蛋的時候,我向他遞過去一張消毒紙巾。

  他緩緩接過紙巾之後,摘下了自己的眼鏡,他的眼睛在胳膊上來回擦拭,不知道是水還是淚。

  「以後別讓他們欺負你。」我對他說完這句話,埋頭做我的作業。

  我知道每個人都需要尊嚴。無論弱者強者,即使他正在被欺負。我願意尊重每一個人,也是因為我曾經深諳不被尊重的滋味,那種感受就像吃到一枚發黴的水果一樣,常常會讓人難受上好幾天。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