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饒雪漫 > 離歌 | 上頁 下頁
二十四


  吃完飯,夜幕已經降臨,他一邊幫奶奶洗碗一邊唱著歌。如果不是很高興,他從來不哼這個曲子。我後來才知道,這是一首叫做《忘不了》的老歌。

  「忘不了忘不了
  忘不了你的淚
  忘不了你的笑
  忘不了落葉的惆悵
  忘不了那花開的煩惱」

  他的嗓音仍然與七年前無異,只加了少許的滄桑。不知他是否還記得,七年前的他唱歌時的心情?

  吃完飯,我回到我的小屋。家裡一切都沒有變,看得出,為了迎接我的歸來,奶奶還特意打掃了衛生,我桌上的那面小鏡子被她擦得鋥亮。我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竟然在眉眼間看出些她的味道。不知為何,我把鏡子反過來,撲到了桌面上。

  秋天的夜晚已經有些微涼,我從背包裡把給阿南的鞋子拿出來,輕輕地拎上,去敲他的門。

  他正在算帳,電腦在他身後一閃一閃地亮著。

  「馬卓,有事?」他打開門,摘下他剛配的新眼鏡問我。

  我蹲下身,把鞋放在門口。

  他驚奇地看著,說:「給我的?」

  我點點頭,背著手說:「四十歲,生日禮物。」

  「哦。」他仰著頭想了想,「好像是快到了。」

  說完,他埋下身子,用兩手把鞋拎起來,回到房間他的搖椅上坐下,仔細端詳著那雙鞋,笑容在臉上慢慢展開。我跟著走了進去,那一刻我們都沒有說話,看到他的笑容,我的心裡像是忽然盛了滿滿一壺水,就要全部傾覆下來。

  「你是不是省吃省喝了?」他把鞋放下來,板著臉問。

  「沒。」我說,「你試試,合不合腳?」

  「以後再不要給我買東西了。」他嘀咕了一句,卻還是很快地脫下拖鞋,把腳放進去。

  「好看。」我說。

  他開心地來回踱了幾步,還仰天傻笑了幾聲,卻又連忙坐下來,換上了拖鞋。

  「為什麼不穿著?」我問。

  「這麼新,留著以後穿。」他把那雙鞋慎重的放進鞋盒裡,還伸手撫了一下鞋幫。雖然什麼灰塵也沒有。

  「是她叫我買給你的。」我輕輕地說。

  他抬起頭,驚訝地說:「誰?」

  「媽媽。」我說,「有一天晚上,我夢見她了。她說,要我給你買雙鞋,你的四十歲生日就要到了。」

  「你真的夢到她了?」他問。

  我重重地點點頭。

  「她還是那麼漂亮嗎?」他輕聲問,問完了仿佛忽然發現自己的傻,並不看我。而是把那雙剛剛收好的鞋重新放在膝蓋上,打開盒蓋,手指在上面摩娑著,低著嗓子說:「她在天之靈看到你現在這樣有出息,也該放心了。」

  說完這句話,他忽然無法自禁,捂住了他的臉,哭了。

  七年來,我們第一次又重新談起她。在這個哀傷的適合回憶的秋天夜晚,喝了酒的阿南,像當年她離我們而去時一樣嗚嗚地哭了起來。

  那是相隔七年之後,我第一次看到他哭。我真的知道,他一直一直都沒有忘記她。

  我走近他,把手放在他的肩頭。我想用手心的熱量告訴他,她和他的女兒——我,和他永遠都會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分開。

  好久以來,我都不能理解一個男人的心酸,直到很多年以後,當我看那部叫做《胭脂扣》的老電影,聽到張國榮幽幽的唱:「只盼相依,哪管見盡遺憾世事;漸老芳華,愛火未減人面變異」時,才忍不住落淚,也才明白他那顆冰封了大半輩子的心。

  那晚回到自己房間,我直到半夜才能入睡。我的腦子裡像有很多小人在飛舞,攪得我難以合眼。我把開學到現在發生的一切都回想了一遍,卻越回想越不是滋味,一種奇怪的躁動在我心裡滋長,說不清,也道不明。

  我很想知道,我到底怎麼了?

  難道這就是成長的滋味麼,那麼酸那麼痛卻也帶著絲絲的甜蜜的醒悟,我該用怎麼樣的心態,才能好好迎接那些不知道會發生些什麼故事的將來的日子呢?

  (6)

  回校日很快就到了。那天店裡特別的忙,我讓阿南別送了,我自己坐公車回校。

  好在長途汽車站離我家不遠,走路也不過十五分鐘。阿南叮囑了我幾句,就跟著一個客戶走掉了。我背上我的大書包,決定步行去車站。我還記得,那裡有家小麵館裡的面相當的好吃,初中時,我常常在那裡吃早餐。所以,當我經過它的時候,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可我萬萬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遇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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