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紫藤蘿 | 上頁 下頁
八二


  他從鬼門關裡走了一趟回來,腦袋被切開兩次,他已經明白這世上什麼可以放棄,什麼不能放棄,可以放棄的他已經放棄,不能放棄的他斷不會再鬆手,哪怕腦袋再被切一次又有何妨,又不是沒切過,他拼了命地活下來就是為了要拽牢她,生生世世要跟她拴在一起,否則怎麼對得住他開的兩次顱?

  他把朝夕帶到一個偏僻的四合院,跟那些噪雜擁擠的大雜院不一樣,這個院子收拾得非常乾淨,只是地方有些偏,車子從哪些胡同裡穿出來又往城郊方向行駛了三四十分鐘才到,古樸的灰色院牆將整個院子圍得嚴嚴實實,推開紅漆鐵環大門,滿院菊花香。朝夕正尋思著香味從哪裡來,樊疏桐領著她穿過古樸前院和中庭到達後院,眼前頓時豁然開朗,原來後院直接連接著一片花田,種著清一色的菊花,黃的、白的、紫的,一片連成一片,因為天冷都罩在塑膠薄膜搭成的花棚內,縱然外面寒風刺骨,這裡面卻是菊香四溢,感覺跟外面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

  樊疏桐指著滿院的菊花問朝夕:「看,美不美?」

  朝夕深吸一口氣,貪婪地呼吸者那沁人心脾的芬芳,頓覺神清氣爽,心情也變得愉悅起來:「這些都是你種的嗎?」

  「當然不是,我哪有這等閒情雅致?」樊疏桐帶她走進花棚,一邊走一邊跟她介紹,「是我一個朋友種的,這園子也是他在幫我打理,因為我長期沒在這邊,房子空著也是空著,偏巧他去了西藏,要不你可以認識下他……」

  「西藏?他是西藏人嗎?」

  「嗯……應該算半個西藏人,他父親是漢人,母親是西藏人,他是在西藏長大的,十四歲後才過來這邊。」

  「他為什麼種菊花,種著賣麼?」朝夕顯得有些興趣,不時俯身去聞那些菊花,一掃先前的抑鬱沉悶,恢復了她這個年齡特有的活度。

  樊疏桐難得跟她有共鳴,很耐心地跟她解釋:「賣只是一方面,他就是靠種菊花維持生活的,但更多的是自賞,因為他非常喜歡菊花,就跟你喜歡紫藤蘿一樣。」朝夕有些驚異地看了他一眼,因為他還記得她喜歡紫藤蘿,樊疏桐繼續說:「他還寫過一本小說呢,不知道你看過沒有,叫什麼菊花香來著,據說蠻出名,但我沒看過,你知道我從不看這類小說的……」

  朝夕立即興奮得叫起來:「啊?他就是《淡淡的菊花香》的作者于連啊!你怎麼會認識他的?」

  她的潛臺詞是,他這樣的混混怎麼可能認識寫書的作家。

  樊疏桐哧的一下笑出聲:「我怎麼不能認識?雖然我沒讀多少書,在你眼裡跟文盲同一級別,但我的見識不低啊,認識的人很多呢,我還認識書法家、畫家。搞藝術的、搞科研的、搞外交的、政界的、經濟界的、法律界的,我都認識幾個,我還有個朋友是研究火箭發射的呢……」

  換句話說,是人是鬼他都認識,而且還都是精英人士,朝夕真要對他刮目相看了,瞅著他,臉上露出小女生特意的羞澀笑容,神色中竟頗有幾分崇拜。樊疏桐一時有些飄飄然,沒想到自己總算有讓她崇拜的地方了,像她這麼心高氣傲的人,還從來沒見她崇拜過誰呢,可是接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朝夕忽然顯得有些不好意思,試探地問他:「那你可不可以幫我找于連老師要本簽名書啊,我可喜歡他那本書了……」

  樊疏桐尷尬不已,敢情崇拜的不是他啊,愣了半響,只得點頭:「沒有問題,于連回來了我就找他要,不過那書寫的啥,很好看嗎?」

  朝夕立即眼光怪怪地打量他:「你跟他是朋友都沒看過他的書啊?」那眼光就跟打量一文盲似的。

  樊疏桐也看著她,一雙溫柔的眼睛在陽光底下閃著熠熠的光芒,他就那麼看著她,才難得理什麼于連,歎道:「朝夕,真沒想到我還可以再見到你。」

  這麼說著,他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眼中浮出黯然如夜色的悲傷,很無奈,很傷感,很絕望,那目光就像是生命進出的最後一星火花,閃爍著隔世的璀璨,變得格外細膩明亮:「你真是太狠了!當初走的時候也不跟我打聲招呼,我每天都怕得要命,不是怕死,是怕死了再也見不到你,被海子他們哄上飛機的時候,我當時只有一個念頭,跳下去算了,到了地球的另一邊,隔著一個大洋啊,做鬼都不知道怎麼個做法了,你理解那種恐懼嗎?」

  說著他扶了扶眼鏡,低下頭,看著地下的菊花地,像是在憑弔著過去的年華和青春,幾乎是呻吟著說:「朝夕,我們不要再恨了吧,讓我再被鋸一次我也毫無怨言,要還不行把我的心掏出來給你看也可以,我只是希望我們再不要這麼彼此怨恨……」

  「我沒有說還要彼此怨恨。」朝夕打斷他,目光閃閃地看著那些傾吐芬芳的菊花,心裡的話像涓涓泉水一樣流淌出來,「願不原諒你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都還活著,過去的事情我已經不願意去想了,你也別想了吧,好好活著,你有你的生活,我也有我的生活……」

  「什麼意思?」樊疏桐捕捉到了最關鍵的詞語,抬起頭看住她,朝夕什麼表情也沒有,也不看他,目光幽幽地在空中飄散著:「我們兩個不能再碰到一起了,你還沒鬧騰夠嗎?我們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我的世界你進不來,我也不想進入你的世界。」

  「你還在想連波?」樊疏桐呻吟著,用力闔上眼睛,又睜開,「朝夕,我撿回一條命飛越大洋過來,就是聽你跟我說這些的嗎?什麼你的世界我的世界,難道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我們的命運從一開始就是連在一起的,你想撇開我也要問老天答不答應,我都這樣了!這樣了……」他指著自己的頭,嘴唇哆嗦起來,「你還不肯放過我嗎?一定要這樣用你的冷漠將我再次踏進地底下嗎?我哪點不如連波,讓你到現在還對他念念不忘……」

  「請你不要在我面前提到這個名字!」朝夕突然提高聲音,眼睛裡又灑出了淚,她決然地轉開臉,「我也不想聽到這個名字!因為我已經在努力忘記這個人,就快要忘記了,我連他長什麼樣都快想不起來了……」

  「是嗎?」樊疏桐聽到這話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幾乎是咬牙切齒了,「你這麼激動幹什麼,你這個樣子像是忘了他嗎?你為什麼會哭?一提到他你就哭,你這是忘了嗎?你有沒有為我哭過,發自內心地為我哭過?」

  朝夕不想跟他繼續說下去,繞過他就忘花棚外跑。

  樊疏桐一把拽住她,集中了全部的精神,眉骨聳起,拉直了兩道濃眉,「你想跑?你又想跑!除了跑你還有什麼本事?」

  朝夕掙扎著,嚷起來:「我什麼本事都沒有,請不要再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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