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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是啊,她是我們的妹妹!」連波歎口氣,神情說不出來的惆悵,「我們是做哥哥的,應該多體諒一下妹妹,哪怕是她犯了錯,我們也應該原諒……」

  樊疏桐立即警覺起來:「朝夕……犯了什麼錯啊?」

  連波目光轉向別處,以朦朧的笑掩飾道:「她跟我……說了些事,說她犯了個彌天大錯,要我原諒她。」

  「什麼錯?」樊疏桐的心突突地跳起來。

  「車來了,我該走了,回來再跟你說!」不知道連波是來不及跟他說,還是不想說,拔腿就往停在院門外的報社專車跑去。

  天還沒有完全亮,看著連波的身影消失在晨霧中,樊疏桐的心還在怦怦地亂跳,好半天沒有回過神,朝夕要連波原諒她?

  但是容不得樊疏桐有空想這事,因為老頭子的腰疼犯了,連波不在,他當然得好好孝敬老爹,這樣的機會他豈肯錯過?從早到晚,他都跟在爹的後面,吃飯、睡覺、上樓下樓,就是樊世榮上個廁所,樊疏桐都不離左右,搞得樊世榮很煩:「我還沒癱呢,滾一邊去!」嘴上是罵,可樊疏桐只要離開一會兒,老頭子又會嚷嚷:「老子還沒癱呢,要癱了只怕進了棺材都看不到你的人影!」樊疏桐橫豎是臉皮厚,老頭子怎麼罵他,他都笑嘻嘻的,開口閉口爹啊爹的,喊得肉麻死了。

  樊世榮因為在家養病,心情也格外煩躁,坐著躺著怎麼著都不舒服,他跟寇振洲打電話抱怨說,真是賤命一條,幹了一輩子革命還就是閑不得。這不一大早,又發脾氣了,責怪阿珍菜放得太辣,搞得他上火。樊疏桐聞言忙屁顛屁顛地跑出去給爹買柚子,說是柚子清火。還沒出大院門呢,就撞見黑皮夾拎著兩盒禮品往外走。還真別說,黑皮的婚介所現在可紅火了,上次策劃的軍區單身軍人聯誼活動非常成功,報紙電視臺都報導了,也得到了軍區領導的肯定,黑皮一下子就揚眉吐氣了。每天忙得腳不著地,走路都像要飛,跟做傳銷時的灰頭土臉大不一樣。

  「黑皮!」樊疏桐一瞧見黑皮的背影就喊,「你丫又去賣姑娘啊,走那麼快。」黑皮聞言嚇一跳:「別,別這麼說,我沒賣姑娘,我是推銷對象……」樊疏桐可沒工夫跟他閒扯,板著臉說:「臭小子,你活膩了吧,居然把我的資料搞到你的婚介所,害我一天到晚傳呼機叫個不停,你找死啊!」

  說起這事,還真只有黑皮幹得出來。因為婚介所剛剛開業,備案資料不足,黑皮突發奇想就把樊疏桐的資料拿過去充數,用以吸引更多的單身女青年,最先發現的是寇海,在辦公室看報紙,居然看到了樊疏桐的「徵婚啟事」,全文如下:

  F先生,26歲,出身軍人高幹家庭,品貌端正,成熟穩重。自辦公司,房車俱全,覓年輕貌美,知書達禮的本地女青年為偶,共度美好人生。學歷不限,戶口不限,若緣分天成可安排工作。

  雖然沒有點名道姓,只標了個「F先生」,但一看「出身軍人高幹家庭」,又是鵲橋婚介所登的啟事,寇海立馬就猜到了是樊疏桐,當時就笑得抽筋,忙給樊疏桐打電話,問他怎麼上報徵婚了。可是寇海高興得太早,第二天他發現自己竟然也上了報,成了「K先生」,徵婚內容更是極具煽動性,不僅強調說明出身軍人高幹家庭,還點名寇海是公務員,身居要職,捧的是金飯碗。那時候年輕男女找物件最看重的就是對方是否有鐵飯碗,以當時的擇偶標準,寇海的條件在某種程度上甚至還高過開公司的樊疏桐,大約是那年頭很時興「皮包公司」,一說開公司總讓人有招搖撞騙之嫌,因此寇海比樊疏桐還搶手,接到的傳呼也最多。

  其實報紙上並沒有公開他們的傳呼號碼,但黑皮注明了「有意者請致電×××××××」,據說凡是想得到徵婚人聯繫方式的,就得到婚介所交納一定的資訊費,三五十不等,也就是說,黑皮以三五十不等的價碼把兄弟們給賣了。不過出人意料,樊疏桐還沒賣得過寇海,樊疏桐只被賣了四十,寇海被賣了五十,搞得後來寇海一跟樊疏桐鬥嘴就說:「怎麼著,我就是比你值錢!」每每氣得樊疏桐要掐死他。不止寇海和樊疏桐,細毛也未能倖免於難,就連連波也被黑皮拉去充數,眾人齊齊上了報不說,還登了照片。樊疏桐倒還沒怎麼,寇海就遭殃了,成天被同事笑話,女朋友更是鬧著要跟他分手,細毛最慘,被他搞大肚子的女朋友丁小芹看到啟事後揚言要砍死他,嚇得他出門就東張西望,跟搞特務似的,還攛掇著要他爸把警衛派給他,結果挨了他爸一頓臭駡。

  於是眾人一齊找黑皮算帳,無奈這小子玩失蹤,打他傳呼也不回,打他家裡的電話,他老媽一句「我沒這個兒子」就掛了,打他婚介所的電話,接電話的姑娘總說「陸總」不在。難得這回被樊疏桐碰上了,黑皮也知道躲不掉了,只得雙手作揖,訕笑著說:「兄弟我正在創業,多多幫忙,多多幫忙……」

  「呀呀呸!你這渾小子,有這麼創業的嗎?」樊疏桐說著抬腳就要踢他。

  黑皮閃身,抱拳求饒:「兄弟我也是沒有辦法啊,做傳銷搞得我眾叛親離,還差點蹲監獄,要不是走投無路我也不會想到開婚介所,可是也不容易啊,要啥沒啥的,舉步維艱,到處看人眼色,不得已才想到讓兄弟們幫襯幫襯……」也不知道是裝可憐呢,還是這小子真有這麼可憐,黑皮說著說著就耷拉下頭,眼眶都紅了:「士林,我沒你優秀,從小就沒出息,連我家裡人都看不起我,這不,我媽病了,我好心買些東西來看看她老人家,結果她……她把我東西給扔出來了,說我丟人,要我一輩子別進家門,吵得隔壁鄰居都過來看熱鬧,我,我都不想活了我……」說到這,可能是真的觸到了傷心處,黑皮不由得悲從中來,拎起手中的禮品盒給樊疏桐看,眼淚吧嗒吧嗒就掉下來,「你看看,我容易嗎我,原指望著上次的聯誼做得還不錯,婚介所總算有了點起色,我媽會讓我進門呢,誰知道,誰知道……」

  「行行行,瞧你這熊樣,沒出息!」樊疏桐嘴上這麼罵,可心裡早就軟了,他也知道黑皮當初離職去深圳,被家裡人趕出了門,加之做傳銷得罪了不少親友,搞得他至今沒法在家人面前抬起頭。誰沒有落魄過呢,他樊疏桐當初落魄的時候還不如黑皮呢,他拍拍黑皮的肩膀,語氣明顯緩和下來了:「有什麼難處就跟我說嘛,要資料我給你找人收集,幹嘛要偷偷摸摸的,大家都是兄弟,需要我們幫忙吱個聲打個招呼就可以了,我們又不是不通情達理……」

  這麼一說,黑皮更加悲傷得無以復加,居然蹲下身子號哭起來:「我是沒出息!我他媽怎麼這麼沒出息!從小玩到大的一幫兄弟,就我混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士林啊,我做夢都想出人頭地,想在親戚朋友們面前抬起頭,誰知道越混越回去了,連我家的狗都看不起我,進門就撲過來咬,我他媽的這是混的什麼日子……」

  「呃呃呃,你這是幹嘛,大白天的到這大門口號,丟不丟人啊你!」樊疏桐急了,要拉他起來。黑皮卻越哭越傷心,最後乾脆坐地上號了起來,進出大門的人無不指指點點。正拉扯著,門口駛進來一輛簇新的白色本田小轎車。

  「喲,這是怎麼了?」駕車的正是春風得意的細毛,他摘下墨鏡連忙下了車,指著黑皮,「這,這出啥事了?」

  樊疏桐在他耳邊耳語幾句,細毛明白了大致事由,歎口氣蹲下身子,搭著黑皮的肩膀說:「我說兄弟啊,別這樣好不好,誰都有難處的時候,你需要什麼只管開口,我們又沒怪你。別說把我們的資料登上報,就是把兄弟我扒光了拉你婚介所門口展覽,我也願意啊,誰叫我們是一起玩到大的兄弟呢?」

  「呸!還展覽呢,就你那身材!」樊疏桐聞言就要拿腳踹細毛。

  黑皮這時候總算緩過來了,抹著眼淚說:「兄弟我都落這地步了,你還說風涼話……」話還沒說完就覺得不對勁,也不哭了,上下打量一身名牌西裝的細毛,「你丫吃啥藥了,怎麼不結巴了?」

  樊疏桐也反應過來了:「是啊,細毛,你的舌頭沒打結了?」

  「呃,我舌頭打結你們很樂意是吧?」細毛果然是口齒利索,全然不同往日的結結巴巴,他伸出自己舌頭指給他們看,「看到沒,剛拆線呢,我做了手術。其實我口吃就是因為舌根有點小毛病,我姐夫介紹了個美國大夫給我,我上周去香港就是去做手術的,真他媽的疼,我都喝了一個禮拜的稀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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