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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費雨橋。」

  「……」

  晚上,四月跟莫雲澤大吵一架。起因是芳菲下午突然給她打電話,說以後不過來看她了,希望她多保重,好好跟雲澤哥哥相處云云。四月於是問莫雲澤,是不是跟芳菲說了什麼。莫雲澤實話實說,「我跟她攤牌了。」於是爭吵不可避免,四月的情緒顯得有些激動,大聲叫嚷起來,「誰允許你傷害她的?你知不知道芳菲對我有多重要,李老師不在了,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四月!你說這話太傷人了吧,芳菲是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那我呢?我是你的什麼人?」莫雲澤顯然受到刺激,雙肩微微顫動起來,呼吸亦變得急迫,「雖然我們沒有在一起成長,沒有共同生活過,可是四月,我的命運很多年前就跟你聯繫在一起了。我對你的愛、對你的關懷不會比李老師和芳菲少半分,你怎麼可以把我撇在你最重要的人之外?」

  「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四月過於激動,開始口不擇言。

  「對!正是因為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所以……所以你就該懂得我的心,你知道的,四月你什麼都知道,那天晚上還要我怎麼跟你說明?」

  「我,我們怎麼可能……」四月的聲音開始發顫。

  是的,她什麼都明白,可是她不能接受,不說跟莫家的恩怨,就是想想芳菲,她都沒辦法心平氣和地跟他來談這件事。

  「四月,這世上沒有不可能的事!」莫雲澤的態度卻很堅決,目光盯牢她,「只要我們有決心,誰都阻止不了我們。這麼多年了,我差點以為我不能活著見到你,現在好不容易跟你在一起了,我是不會放手的。不管誰介入,我都不會讓步!」

  「誰跟你在一起了,我明天就搬出去!」四月心煩意亂,跺著腳,在客廳的地毯上走來走去,「你什麼都別說了,我跟你是沒有可能的,我不會忘記我媽是怎麼死的,而且我男朋友剛剛去世,我沒這麼快移情別戀,我很愛他!」

  「四月……」

  「可是他死了,他死了!我下午都有去看他,看著那棵樹,我忍著沒有哭,可是我心裡有多難過你知道嗎?他那麼好的一個人,說沒就沒了,樹還活著,人沒了……」四月跌坐在沙發上捂著臉嗚嗚地哭起來。她心裡的苦沒人知道,比那種最苦的黑咖啡還苦,一直苦到五臟六腑裡去。容的去世本來就給她沉重的打擊,緊接著李老師又去世,哭過,痛過,心裡還是這麼難受,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難受。

  莫雲澤看著她,看得那樣久,那樣專注,仿佛想要將她整個人烙進心裡。過了半晌,終於說:「對不起。」他走過去,輕輕坐在了她的身邊,「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跟你談這件事情,是我錯了。你男朋友的事我也很難過,改天我陪你去他的墓地看看,好嗎?別哭了……」

  「他沒有墓地,他只有一棵樹。」四月見莫雲澤面露疑惑,又解釋,「他去世前留有遺書,要我把他的骨灰葬在他家花園裡的菩提樹下,因為我跟他說過,誰先走誰就在那棵樹下等,我知道他一直在那棵樹下,可是,可是我……我怕我等不到了,我……」

  「四月!」莫雲澤搭著她的肩膀將他攬入懷裡,輕拍她的背,「沒事,沒事,都過去了,我們都要開始新的生活……你若生活得幸福,容先生在泉下也會欣慰的,他肯定不願意看你在人世受苦,四月,我不會再讓你受苦。」

  四月無力地依偎在他懷裡,貼著他的胸膛,將他胸前的襯衣都浸濕了。他的懷抱給她一種莫名的安定和慰藉,她慢慢平靜下來。莫雲澤則無法平靜,他看著窗外深淵一般的夜空,感覺周身像陷在海水裡一樣的冰涼。

  「四月,你是說你下午去了容先生的家麼,芷園?」得到四月肯定的回答,莫雲澤於是不再說話,他更緊地摟住四月,閉上眼睛,任憑那暗黑的海水自心底漫上來,漫上來。

  「來吧,你想怎樣就儘管來,費雨橋,我不怕你。我都是死過的人,還怕什麼?」

  3

  網一步步在收緊,繩索在誰的手裡?

  數天后的午間,費雨橋緩步走進檀林公館,費耀凱全家都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木愣愣地看著他。律師的公函發給他們都一個月了,他們仍然不肯搬出去,費雨橋於是就親自登門來「請」了。他原本是不想見他們的,回國這麼久一直回避跟他們見面,不只是記恨過去那些事,還因為厭惡。不曉得怎麼會那麼厭惡。當費耀凱幾次鬧到他的公司,當著那麼多員工罵他冷血無情的時候,他根本懶得出辦公室,只跟助手說了一句話:「讓他們滾,越快越好。」

  費耀凱開始還以老賣老,不僅到處謾駡費雨橋,還把前去做勸解工作的費雨橋的律師打傷。費雨橋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讓法院的人上門去貼封條,因為公館的產權書並不在費耀凱手裡。當初費雨橋的母親去世時,可能猜到費家兄弟不會善待費雨橋,就將產權書託付給最信任的德叔保管,交代他待費雨橋成年後再給他。所以費耀凱在霸佔公館後,以各種方式威逼利誘費雨橋交出產權書,確認產權書不在費雨橋手裡後,又翻箱倒櫃在公館裡找,還是沒找到。這麼多年過去,費耀程慢慢地忘了產權書這回事,反正這房子是他住著,那就是他的了,然而他沒有想到,費雨橋現在會以法定繼承人的身份要求他們搬出公館,而且還出示了產權書,連法院的封條都貼到檀林公館門口了,他想不搬是不行的了。老二費耀築也勸他,「搬吧,你不搬,那小子還指不定使出什麼毒招來,到時候你吃不了兜著走。」

  原來,費耀築也為當年的事付出了代價,費雨橋回國時很「客氣」地要他交出當年侵佔的公館的古董字畫,他當然拒絕。不想費雨橋也不追要,可是半年前在政府所屬的某工程局任高官的費耀築突然被雙規,原因是涉嫌巨額受賄。同時被雙規的還有費雨橋的小姑費蘭欣的丈夫,兩人負責的一個工程被查出了經濟問題。

  費耀築當即就明白過來了,今時的費雨橋跟過去那個瘦弱單薄的孩子已經不可同日而語,為避免牢獄之災,他和費蘭欣只好乖乖地將過去侵佔的古董交還給了費雨橋。牢獄之災是免了,可是兩人被開除了公職不說,還被沒收了個人財產,半年前兩家人從豪華的別墅搬出來,住進了老城區的舊房,經常停水停電,跟過去錦衣玉食的生活相比,宛如兩重天。費耀築跟還賴在公館裡不走的費耀凱說:「你就死心吧,你要再不搬,有你的好果子吃。這房子本來就不是你的,耀程那麼溫良的一個人,不知怎麼生了個狼崽子,心黑著呢。」

  此刻,費雨橋坐在公館客廳的沙發上,也不說話,只是直直地看著滿頭白髮的大伯費耀凱,目光似乎溫和,一點惡意都沒有。

  可是費耀凱根本無法跟他的目光對視,訕訕地要妻女收拾東西,即刻搬家。妻子一下就哭了起來,「這讓我們搬哪去啊!」繼而又跟費雨橋哭訴,「雨橋,過去的事是我們不對,我們也很後悔,可是你大伯都六十多了,退了休,我又沒有工作,我們一家人可怎麼生活啊,還有婷婷,她還在讀大學……」

  費雨橋長長地吐出一口煙,目光玩味地瞅著上演苦情戲的大嬸,忽而一笑,「你老了。」又把目光投向費耀凱,「你也老了,頭髮都白了。」

  費耀凱忙不迭地說:「是是是,我們都老了,這不就……就指望著雨橋你手下留情,讓我們老老小小有個棲身之所嘛……」

  「哦,棲身之所。」費雨橋唇畔的笑意更深了,「那當初你搬進這房子時,怎麼就沒想過我是否有棲身之所呢?」

  「……」

  費雨橋手一抬,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你什麼都不用說了,給你三天時間,如果三天后你還沒走……」他眸底寒光一閃,嘴角又勾起笑,「我敢保證,你的下場不會比他們好。」

  「他們」指的就是費耀築和費蘭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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