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千尋千尋 > 向左,遇見花開 | 上頁 下頁
三四


  我連忙起身,朝她微微欠身。

  「可不是,我也是最近才遇到她的。」莫雲澤拉過我,感慨萬千地拍拍我的手,「我可找到她了!我們莫家除了我,就只剩四月了……」

  「天哪,真的是佩蘭的女兒!」那女人走到四月跟前,笑了笑,眸底掠過一絲驚悸,抑或是詫異,「跟你媽媽長得一模一樣……老天爺,你可是莫家唯一的女兒,大小姐呢!」

  我懵懵懂懂地看著她……

  「四月,她是梅苑的管家端姐。」莫雲澤介紹。

  「端姐。」四月點頭。

  「乖,快坐下!」端姐拉著我坐下,她臉上明明笑著,可是很奇怪,我卻感覺有些冷,也許是跟她拉著我的手有關係,她的手冰冷的。那種冷仿佛是骨子裡透出來,一絲絲地傳遞到我的手心,就如她身上的香水味,冷冽寒香。

  莫雲澤一直在邊上微笑著看著我,他插不上話,端姐不停地問這問那,問我在哪兒念書,誰照顧的我,今後有什麼打算云云。不消片刻,我的基本情況她都知道了,當然,莫雲澤也知道了。他真是個紳士,很隨便的坐姿都那麼優雅,目光透著難以言喻的喜悅,嘴角亦始終含著笑意,連他說話的聲音聽上去都那麼醇厚悅耳,「四月,你跟小時候變化挺大的,我都差點認不出來了。這些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沒,沒有,我過得挺好的。」我心想,能活著對我來說就是個奇跡了,我很感謝上蒼,讓我活到現在。我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可是,我不禁迷惑,面前的這個人真的是莫雲澤嗎?雖然他的臉跟我記憶中的那張臉完全不同,但他的眼睛卻跟那個往生多年的故人莫名重疊,難道他們是一個人?如果他們是一個人,那他認識我是很自然的事情,如果不是一個人,他又如何認得我?除了莫雲河,我跟莫家的其他同輩根本沒有任何交集……

  答案很快揭曉,當莫雲澤帶我上樓參觀房間時,我赫然在書房的牆上看到了一張畫像,裱在鏡框裡。就是那張臉!

  我無數次在夢境中見到的臉,眉目清明,淡淡的笑讓我立即想起四月天那簌簌飛落的梨花雪,剛好有一束陽光從高大的窗戶外照進來,投射在相框上。是時光交錯了嗎?我分明看到他在沖我笑,眉眼都仿佛浮動了……

  「四月,還站在那兒幹嗎,快進來。」莫雲澤招呼我,他見我在打量那張照片,不由歎口氣,跟我說,「那是我堂弟莫雲河,當年那場火……他沒能逃出來……還有我堂弟雲溯也……」

  「他是莫雲河?」我心中一搐,原來,原來他真的死了。

  「沒錯,他就是莫雲河。你可能不記得他了,當初我父親去世的時候,送你和你母親去醫院的就是我和他。」

  「你怎麼會認得我?」我遲疑著問,這個問題很重要。

  「我怎麼會不認得你?雖然家父去世之前我從未與你有過接觸,但是在我們家,你和你母親……一直是大人們討論的話題。你從小時候的照片曾經擺在家父的書房裡,我和雲河他們經常談論你,因為你是我們家唯一的女兒,我們對你充滿好奇,經常跑去你的學校偷偷看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我訝異得不行,「伯伯把我的照片擺在房間裡?」

  「家父很喜歡你,一直跟我們說,長大後要照顧你這個妹妹,你是我們莫家三兄弟唯一的妹妹。那場大火之後我也受了傷,去美國治療,期間一直有打聽你的消息,沒想到這次一回來就遇見你,真是冥冥中註定的,四月,我真是很高興見到你!」

  莫雲澤站在窗邊的書桌前,說這話時眉眼間的笑意更深了,陽光正斜照在他肩頭,讓他看上去溫暖而閒適,又光芒四射。我看看他,又看看牆上的照片,淚水奪眶而出,我親手放的那把火奪去了兩個哥哥的生命,我緣何還能面對著這張照片!我是劊子手,是魔鬼……

  莫雲澤察覺到了我的異樣,看著渾身戰慄的我,皺起了眉頭,「四月,你怎麼了,臉色這麼不好,不舒服嗎?」

  回到校園的時候,已經華燈初上。

  莫雲澤留我在梅苑吃的晚餐,我失魂落魄,都不知道怎麼離開的。端姐很熱情地送我到門口,要我今後常去梅苑玩,她拉著我的手在花園裡說了好一會兒話,可是我什麼都沒聽進去,恍恍惚惚地上了莫雲澤的車。莫雲澤沒有要司機開車,執意親自駕車送我回學校,狹小的空間裡,彌漫著他的味道。有輕緩的音樂在流淌,我聽到了自己局促的呼吸聲。抑或是他的。他開車很專注,不怎麼說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除了已經去世的大伯,我跟莫家的人基本沒什麼交集,即便是現在跟莫雲澤相距如此之近,仍覺跟他之間隔了條時光的河。七年了,即便過去了七年,我犯下的那些罪孽,包括莫家的罪,仍不可磨滅。

  莫雲澤將我送到校門,站在街邊跟我說話,「四月,我肩上的擔子很重。整個莫家現在就剩我和三叔,還有其他幾個親戚在努力支撐。莫家人丁單薄,能找到你實在是天大的喜悅!你對於我們莫家來說,實在太重要了……」

  我仰起頭,月色清朗,我聽著頭頂風吹動樹葉的聲音,淡淡地說:「雲澤哥哥,我並不是莫家的人,我姓顏。」

  「四月!你還在為當年的事計較嗎?」

  我別過臉望向他,「計較?你覺得我僅僅是計較嗎?我失去了唯一的母親,如果不是被老師收養,現在在哪裡顛沛流離都不知道。雲澤哥哥,不要勸說我回莫家,我不承認我是莫家的人,同樣地下的母親也不會答應,請不要讓我為難。」

  「我沒說現在……你可以考慮……」

  「沒得考慮!現在我不承認,以後也不會承認,這輩子都不會承認。」

  「四月……」

  「很晚了,你回去吧,我要回宿舍了。」

  我竭力抑制住心底翻湧的情緒,只覺眼前的一切都罩了層霧。他不會懂的,我拒絕承認自己是莫家的人,不僅僅是因為母親的屈死,也是因為我犯下了那樣的罪,如何還有面目走進那扇大門?可是我什麼都不能跟他說。

  目送莫雲澤惆悵地上車,緩緩駛進迷茫的夜色,淚水不知不覺流了我一臉。我抹著淚轉過身,一眼就看到費雨橋的車停在馬路對面的樹影下,我不認得那車的牌子,但我知道那車在國內很罕見,是低調而奢華的代名詞。費雨橋一身白色休閒裝,雙手環臂斜靠在車門上,我不知道他站了多久,是不是聽到了我跟莫雲澤的談話,他那樣子就像是在看戲!

  我不得不承認這是個很有氣場的男人。即便隔著一條街,仍讓人無法忽略他的存在。月光自他頭頂的樹葉間漏下來,讓整個人鍍上了一層冷冷的清輝。我一直覺得這個男人很冷,哪怕他現在在對著我笑。他緩緩向我走過來,明明在笑,說出來的話卻像是刀子,「四月,這麼快就移情別戀了?」

  「你說什麼呢!」

  「開個玩笑而已,生氣了?」他湊近我,緊盯著我的眼睛,「你哭了。」

  我轉身就走,懶得理他。他也沒攔我,只在我身後不輕不重地說了句:「四月,你的生日快到了,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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